虚空的晕眩感尚未完全褪去,如同沉入深水后浮出水面的刹那,感官仍在重新适应着真实的世界。界域传送那霸道的力量余韵,如潮水般退去,却不可避免地在这片陌生的天地间激荡起无形的涟漪,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亘古的死水。
秦龙与苏晴雪几乎是同时立定身形,周身毛孔都在发出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栗——这不是恐惧,而是肉身对全新、迥异且充满压迫感的天地法则最本能的回应与调试。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其荒凉与压抑的景象。
天穹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并非蔚蓝,而是被一种昏黄色的、永恒不散的混沌尘埃所笼罩,如同巨大的、肮脏的幕布,将日月星辰的光辉尽数吞没、隔绝。光线在这里失去了明确的方向感,挣扎着从尘埃缝隙中斜斜地洒落,勉强将万物都染上一种病态的、缺乏生机的枯黄,如同陈年旧纸上的斑驳痕迹。脚下的暗褐色大地干涸无比,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龟裂,仿佛历经了万古的干旱。裂缝深处,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脉络在微弱地搏动,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热量与硫磺气息,让人不禁毛骨悚然,仿佛这片广袤的土地本身就是一个正在缓慢走向死亡的、痛苦挣扎的巨兽。
“此地的重力,至少是灵界的三倍有余。”秦龙微微屈伸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清晰地感受着肌骨间传来的沉重压力,仿佛无形中披上了厚重的枷锁。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与这片天地的规则抗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细碎而灼热的刀片——空气中弥漫的并非纯粹的灵气,而是狂暴、混乱、且混杂着浓烈腐朽、暴戾因子的能量流,吸入肺腑,便引发一阵阵细微的刺痛与排斥感。
苏晴雪素手轻抬,尝试运转功法,莹莹琉璃仙光在她纤细的指间流转,光芒依旧纯净,却明显比在灵界时滞涩、缓慢了三分,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法则压制极强,天地间的能量秩序与我们熟知的不同,我的仙光运转效率慢了近一成,消耗也更大。”
二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抹化不开的凝重。这方名为“荒界”的天地,其危险与诡异,恐怕远超他们最初的预估。
放眼望去,荒原无边无际,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半人高的、呈现出不祥暗红色的杂草,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混沌风中僵硬地摇曳,相互摩擦间,发出的竟是如同生锈金属刮擦般的刺耳声响,令人牙酸。这些草叶的边缘锋锐如刀,秦龙的衣角无意间被一片草叶划过,竟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白痕,可见其坚韧与危险。
突然,秦龙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并非听到了什么,而是脚下的土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震动,同时,空气中原本就弥漫的暴戾气息,在某个瞬间陡然变得浓烈、集中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移动半步,将苏晴雪护在身后更安全的位置,神识如一张无形的大网谨慎铺开——然而,在这片天地法则的压制下,他那原本足以覆盖方圆数十里的强大神识,此刻被压缩到不足灵界时的三成范围,且反馈回来的信息也模糊不清,充满了干扰。
“东北方向,三百丈外,有东西被传送波动吸引过来了。”他低声道,声音在死寂的荒原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确认。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前方那片暗红色的荒草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水面,轰然炸开!
烟尘草屑纷飞中,一头庞然大物显露出身形,其体积堪比一座移动的小山丘。它形似远古剑齿虎,却更加狰狞可怖。全身覆盖着层层叠叠、呈现出暗沉金属光泽的厚重骨甲,关节处衍生出粗壮的骨刺。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高高隆起的脊背,之上根根倒竖着如同出鞘利剑般的苍白骨刺,长短不一,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幽冷致命的寒光。而它那双完全被猩红血色充斥的眸子,其中没有任何属于生灵的理智与情感,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戮与毁灭欲望,死死地锁定了闯入其领地的两个陌生气息。
“是剑背荒兽!小心它的骨刺突袭!”苏晴雪清叱一声,反应极快,琉璃仙光瞬间大盛,化作九重流转不息的光轮护在二人身前,光芒虽略受压制,依旧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
但这畜生竟是狡猾凶悍至极!它庞大的身躯扑至半途,腰胯部位猛地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诡异扭动,借助这股扭力,脊背上最长的三根骨刺竟如同被强弩发射般,骤然离体激射而出!骨刺破空,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尖啸,飞行轨迹更是诡谲多变,在空中划出扭曲的弧线,仿佛蕴含着某种荒界特有的、扭曲的法则之力,不仅速度快得惊人,更是封死了苏晴雪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直取其面门与周身要害!
电光火石间,秦龙动了。
他没有动用背后那柄煞气缭绕的龙血神枪,甚至没有催动任何绚丽的神通法诀。仅仅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个跨步,身形却仿佛瞬间模糊,突破了空间的细微界限,后发先至,如同山岳般稳稳挡在苏晴雪身前。
然后,一拳递出。
这一拳,看似古朴无华,速度也并不显得如何惊世骇俗,但拳锋所过之处,空气被急剧压缩,形成肉眼可见的、层层叠叠的透明波纹,连绵不绝的音爆声如同沉雷般炸响,那是力量达到极致后引动的天地共鸣!更可怕的是那拳意中蕴含的、碾压一切的蛮横与霸道——那并非技巧的炫耀,而是源自血脉深处、对力量的绝对统治与自信!
“嘭——!”
一声并不响亮、却沉闷得让心脏都为之一颤的撞击声响起。
拳锋与最前方那根激射而来的骨刺尖端,毫无花哨地碰撞在一起。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静止了。
下一瞬,以接触点为中心,恐怖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冲击波般瞬间传递开来!那根坚硬堪比灵界下品道器的骨刺,连半息都未能阻挡,便从尖端开始,寸寸碎裂、化为齑粉!而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并未停歇,沿着骨刺瞬间蔓延至剑背荒兽的全身!
在苏晴雪凝重的目光注视下,剑背荒兽那庞大狰狞的身躯,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冰雪,从内部开始寸寸崩解!覆盖全身的坚硬骨甲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纷纷碎裂剥落,强健如龙象的筋骨被无形的震力碾成最细微的粉末,沸腾滚烫的兽血甚至来不及溅射而出,就在那无匹的拳意之下被瞬间蒸发!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没有惨嚎,没有垂死挣扎,只有那一声闷响过后,原地炸开的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猩红血雾!
血雾如雨,簌簌落下,将方圆数丈的暗红色杂草染得更加深邃。
秦龙缓缓收回拳头,静立于漫天飘散的血雾中央,衣袂在混沌风中猎猎作响,却不曾沾染上半点血腥与污秽。他微微蹙眉,感受着拳面上传来的一丝极其细微的麻痹感——方才那一拳,他动用了约七分力。这并非托大,而是对自身力量的精确把控与测试。
“这荒兽的骨甲,硬度确实惊人,堪比灵界精心炼制的下品道器。”他沉声道,声音平静无波,“而且,其材质中蕴含着一股奇特的韧性与性性,若非我的龙象真力已臻至刚至柔、崩灭内外的化境,恐怕还要多费些手脚才能将其彻底瓦解。”
苏晴雪散去身前仙光,看着眼前缓缓飘落、散发着腥气的血雾,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彩与惊叹。她自然看得出,秦龙这看似霸道绝伦的一拳,实则对力量的掌控已妙到毫巅——所有狂暴的拳力没有一丝外泄,尽数被约束、倾泻在剑背荒兽的体内每一个角落,没有浪费分毫,甚至他们脚下所站立的那片龟裂土地,都没有因这恐怖的一击而留下半个脚印或裂痕。这份控制力,比纯粹的力量更令人心惊。
“看来这荒界,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危险和……奇特。”她轻声道,素手看似随意地轻挥,几滴试图凭借惯性沾染她雪白裙角的粘稠血珠,便被一股无形的柔劲悄然震散、消弭于无形。
秦龙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四周随风摇曳的荒草。在剑背荒兽被一拳轰成血雾之后,那些原本隐藏在草丛深处、蠢蠢欲动的窸窣声与恶意窥探,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火苗,瞬间悄然退去,隐匿无踪。然而,一种更深沉、更庞大、如同潮水般的恶意,正从荒原更深处、更遥远的地方缓缓涌来,带着苍凉古老的气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看似死寂的荒原之下,仿佛一个被惊醒的巢穴,有更多可怕而强大的存在,正逐渐从沉眠中苏醒,将目光投向了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无妨。”秦龙踏步向前,龙血神枪不知何时已悄然握在手中,枪尖低垂,在暗褐色的大地上划出一道浅浅却笔直的痕迹,如同一种无声的宣告与挑战,“正好用它们的血,来磨砺我的枪锋,熟悉此地的法则。”
二人不再多言,并肩而行,身影在昏黄压抑的天幕下,逐渐融入无边无际的荒原深处,走向那未知的险境与机遇。
而在他们离去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滩浸透大地、散发着浓郁能量与生命气息的剑背荒兽血雾,竟开始违背常理地缓缓蠕动起来,如同拥有了生命般,丝丝缕缕地向着干涸龟裂的土壤深处渗去。周围那些暗红色的、边缘锋锐的杂草,仿佛受到了最丰沛的滋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妖艳,草叶边缘的金属光泽也越发冰冷。
更远处,一声更加苍凉、古老、蕴含着无尽蛮荒气息的嘶吼,仿佛穿越了时空,猛然穿透混沌低沉的天幕,如同滚雷般回荡在无垠的荒原之上,经久不息。
荒界的大门,已经为他们敞开。而等待他们的,是血与火的洗礼,亦是超越与新生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