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镇外,方才还烈焰滔天、杀声震耳的战场,此刻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太初负手而立,玄黄袍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神色平静,仿佛方才那引得地脉翻涌、一脚踏碎赤焰焚天阵的可怖手段,只是信手拈来。然而,他身上那股与大地浑然一体、深不可测的浩瀚气息,却如同无形的山峦,压在所有人的心头,令人窒息。
赤霄宗一方,近百弟子东倒西歪,深陷于莫名软化的泥沼之中,挣扎不得,多数人嘴角溢血,面色惶然,眼中充满了惊惧。那两名涅盘初期的护法,勉强稳住身形,护在胡鸠长老身前,脸色煞白,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再无先前半分倨傲。
胡鸠长老山羊胡翘动,脸色青白交加,胸口剧烈起伏,体内气血被方才那地脉反震之力冲得紊乱不堪。他死死盯着太初,惊怒交加,更有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对方甚至未曾真正出手,仅仅一跺脚,便引动地脉异变,破了他赤霄宗倚仗的合击大阵,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手段?此人对大地之力的掌控,简直闻所未闻!其修为……他根本看不透!
“你…你究竟是谁?!”胡鸠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地灵商行背后,竟藏着如此恐怖的人物?巨岩城何时出了这等存在?
太初目光淡漠,扫过狼藉的战场和惊恐的赤霄宗众人,并未回答胡鸠的问题,只是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私采矿藏?伤你门人?胡鸠长老,这等拙劣的借口,就不必再提了。尔等今日所为,无非是觊觎我地灵商行资源,受人指使,前来寻衅滋事。”
他语气平淡,却直指本质,将那块遮羞布毫不留情地掀开。
胡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反驳,但在太初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竟有些心虚气短。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道:“休得胡言!我赤霄宗行事,何需借口?你纵有几分手段,莫非以为就能与我赤霄宗抗衡不成?我宗老祖乃是轮回境大能,一念之间,便可……”
“轮回境?”太初轻轻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又如何?”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与淡然,仿佛轮回境老祖的名头,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
胡鸠呼吸一窒,后面威胁的话语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对方这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是惊恐,不是忌惮,而是一种…近乎无视的平静?这要么是虚张声势,要么就是…其背后有着足以无惧轮回境的底气!
联想到对方那诡异莫测的大地神通,以及地灵商行那些来路奇特、品质极高的货物,胡鸠心中猛地一沉。难道…此人真的大有来头?是某个隐世大派的弟子?或是获得了某种上古传承?
就在胡鸠惊疑不定之际,太初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今日之事,孰是孰非,你我心知肚明。我地灵商行不欲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他目光扫过那些被践踏的灵谷灵苔,以及受伤的洛风、石坚等人,眼神微冷:“打伤我的人,毁损我的货,这笔账,需得算一算。”
胡鸠心头一紧,以为对方要痛下杀手,体内灵力暗自催动,警惕到了极点。他身后的两名护法也紧张地握紧了法宝。
然而,太初并未动手,只是淡淡道:“赔偿。所有受伤伙计的汤药费、受损货物的折价、以及地灵商行今日停业的损失,十倍偿还。此外,打人者、毁货者,自断一臂,以作惩戒。”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什么?!十倍赔偿?还要自断一臂?!”一名涅盘境护法忍不住失声叫道,脸上满是屈辱和愤怒。赤霄宗在这巨岩城地界横行惯了,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胡鸠长老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赔偿也就罢了,虽然肉疼,但还能勉强接受。可让门下弟子当众自断一臂,这简直是把赤霄宗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若是答应,他回去如何向宗主交代?赤霄宗日后还有何颜面在巨岩城立足?
“阁下!未免欺人太甚!”胡鸠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赔偿可以商量,但让我宗门弟子自断一臂,绝无可能!莫非你真要与我赤霄宗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太初轻轻重复了一句,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周身那股浩瀚平静的气息微微一变,仿佛沉睡的巨龙睁开了眼眸,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威压骤然降临,精准地笼罩在胡鸠和那两名护法身上!
三人顿时如负山岳,浑身骨骼嘎吱作响,体内灵力运转瞬间滞涩,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脸上血色尽褪,眼中爆发出惊恐之色!他们感觉,只要对方心念一动,这股力量就能将他们轻易碾碎!
这是纯粹境界上的绝对压制!
“你觉得,”太初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冰冷,“我有必要,与你们‘不死不休’吗?”
冷汗,瞬间浸透了胡鸠的后背。他明白了,对方完全有实力将他们所有人留在这里!之所以提出条件,并非惧怕赤霄宗,而是…不想将事情做绝?或者说,是不想此刻与赤霄宗背后的巨岩城势力彻底撕破脸?
这是一种警告,更是一种…施舍般的选择!
要么,接受屈辱的条件,保全性命。
要么,硬气到底,然后…死。
胡鸠身体微微颤抖,内心挣扎到了极点。尊严与性命,宗门颜面与眼前亏,该如何抉择?
就在这时,一旁的洛风强忍着伤势,上前一步,对太初躬身低声道:“教主,赤霄宗毕竟树大根深,其老祖……若真逼得太甚,恐……恐引来更大麻烦。如今商行初立,百废待兴,是否……是否可稍作退让?”他身为商人,更懂得权衡利弊,深知适可而止的重要性。
石坚虽满脸不忿,恨不得将这些打上门来的家伙尽数锤扁,但也知洛风所言有理,只是重重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太初看了洛风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此子懂得审时度势,是个可造之材。
他略作沉吟,目光重新投向汗出如浆的胡鸠,威压稍稍收敛了几分,淡然道:“也罢,看在洛风为你等求情的份上。自断一臂可免。”
胡鸠三人顿觉身上一轻,大口喘息,如同溺水之人获救,脸上满是后怕。
但太初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的心提了起来:“但赔偿,需二十倍。并且,”他目光如电,锁定胡鸠,“我要你以心魔起誓,今日之事,乃你赤霄宗挑衅在先,理亏在前,赔偿乃理所应当。日后赤霄宗及其附属势力,不得再以任何借口,寻衅地灵商行!否则,心魔反噬,修为尽毁!”
二十倍赔偿,足以让胡鸠大出血,回去后也必然受到责罚。但比起当场丧命或弟子尽废,已是好了太多。而心魔誓言,更是直接堵死了赤霄宗日后明面上报复的借口!
胡鸠脸色变幻数次,最终,无尽的恐惧和现实的残酷压倒了可怜的尊严。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颓然道:“好……依阁下所言。我…我胡鸠,以心魔起誓……”
他当着众人的面,发下了心魔誓言。誓言一成,冥冥中一股无形约束力落下,缠绕其神魂。若有违逆,后果不堪设想。
发完誓,胡鸠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颤抖着取出一个储物袋,清点出价值惊人的灵晶和材料,作为赔偿,让一名伤势较轻的弟子送了过去。
洛风上前,仔细清点无误,对太初点了点头。
太初这才淡淡一挥手。
陷住赤霄宗弟子的泥沼瞬间恢复坚实。那些弟子连滚带爬地起来,搀扶起面如死灰的胡鸠长老,如同丧家之犬般,连一句狠话都不敢再说,狼狈不堪地仓皇离去,连那些翻倒的车辆都顾不上了。
围观的众多修士看得目瞪口呆,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不可一世的赤霄宗,竟然真的低头服软,赔款发誓,灰溜溜地跑了?这地灵商行背后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实力深不可测,手段更是狠辣老练,恩威并施,简直可怕!
一时间,众人看向太初和地灵商行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好奇,以及一丝忌惮。
太初对周围的目光恍若未见,转身对石坚和洛风道:“收拾一下,救治伤员。今日起,黑水镇分店暂闭三日,整顿内部。所有受伤伙计,抚恤加倍。”
“是!教主!”石坚、洛风及一众地灵商行的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自豪。今日之后,地灵商行之名,将彻底响彻黑水镇乃至巨岩城区域!
太初微微颔首,正欲交代更多,忽然,他怀中有两枚玉符几乎同时传来微弱波动。
一枚是来自秘境石室,石岳的传讯,只有简短四字:“一切安好。”显然是在报平安,并告知他离去后秘境核心暂无大变。
而另一枚,却是来自云渺宫客卿令牌!凌云子的讯息不再是之前的淡漠或强势,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平和与……邀请?
“太初道友,果然好手段。今日威慑赤霄宗,可谓恰到好处,既展肌肉,又留余地,贫道佩服。此前秘境之外,多有误会,皆因沟通不畅所致。道友既能掌控部分镇幽坛之力,便是与我云渺宫有缘。不知可否赏脸,于三日后,在黑水镇百丈崖一叙?贫道愿以诚相待,共商……幽隙之事。或许,你我并非敌人。”
太初握着令牌,目光微微闪动。
云渺宫……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是见识了山河印之威后的忌惮?还是因为他展现出的、能掌控镇幽坛部分阵法的能力?共商幽隙之事?
看来,这云渺宫与那上古秘辛,牵扯果然极深。
一场冲突暂歇,新的邀约又至。这中域的水,是越搅越浑了。太初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
浑水,才好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