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外的皇家工地,在白日的喧嚣过后,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唯有巡夜兵丁的脚步声和远处材料场闪烁的灯火,证明着这片区域的非同寻常。陈文昌蹲在一堆散发着松木清香的木料后面,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他摸了摸怀里那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罐子,仿佛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
“我说老陈,你那‘仙丹’到底靠不靠谱?”罗子建像只灵猫般伏在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角落,“咱们就剩六十三天了,可没时间陪你玩炼丹修仙的把戏。”
欧阳菲菲在一旁借着微弱的月光,还在翻看她那本用现代简略符号记录的“工地人物关系图”,头也不抬地嗤笑一声:“罗大胆,你懂什么?这叫投其所好。根据我三天来的大数据分析和现场观察,那位姓王的监工,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好吃,尤其嗜辣。陈文昌这罐从21世纪带来的、加了猛料的特制辣椒酱,在他眼里,说不定比真金丹还诱人。”
张一斌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一脸严肃地补充:“从行为心理学角度分析,人在满足其核心欲望时,防御心理会降到最低。这是我们获取地宫线索的最佳突破口。”
陈文昌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打气:“放心吧,几位。这罐‘九九八十一味烈焰焚情椒’,是我祖传……不,是我穿越前特意准备的保命货。别说一个明朝监工,就是来个川渝的好汉,也得被它辣出眼泪来,顺便拜倒在我的……辣椒裙下。”
他们的目标,是负责物料调度的小监工王扒皮。此人官职不大,权力不小,尤其对工地各处的物料存放、人员调动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根据欧阳菲菲的“淘宝估价式”套话法从几个老工匠那里零碎拼凑的信息,王监工似乎在一次酒后,曾吹嘘过自己参与过地宫早期奠基时的杂物清运工作。
就在于此。时间紧迫,任何与地宫相关的蛛丝马迹,都值得他们用非常手段去搏一搏。
二更梆子响过,王监工腆着微凸的肚子,打着酒嗝,独自一人晃悠悠地朝着他在工地边缘的小值房走去。这是他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摆脱了上官的斥责和工匠们的纠缠,怀里还揣着半壶偷藏的好酒,只差几碟可口的下酒菜。
刚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奇异的、极其霸道的香气便钻入了他的鼻孔。那香气带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灼热感与复合醇香,瞬间盖过了他身上的酒气,勾得他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定睛一看,桌上不知何时,竟摆上了一只白瓷碟,碟中是一片红艳油亮、缀着白色芝麻的膏状物,那勾魂的香气,正是由此散发。
王监工喉头滚动,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只见昏暗的灯影下,一个穿着粗布衣衫却难掩清秀气质的年轻人(陈文昌),正对着他拱手微笑,身旁还站着三个同样装扮,但气质各异的人。
“你们是何人?怎会在我房中?”王监工强作镇定,手却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
陈文昌上前一步,笑容温和,语气却带着一丝神秘:“王大人不必惊慌。我等乃云游方士,偶经宝地,夜观天象,见此处紫气东来,与大人有缘,特备‘九转炎阳丹’一枚,献与大人品尝。”
“九转炎阳丹?”王监工狐疑地打量着那碟“红膏”,那诱人的香气让他戒心减了三分,“莫非是仙家之物?”
“正是。”陈文昌面不改色,开始满嘴跑火车,“此丹采自南海烈焰岛之千年辣椒树,辅以九九八十一种名贵香料,经三昧真火淬炼而成。食之不仅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更能体验那飘飘欲仙、如登极乐之感。”他顿了顿,指着那红油,“大人请看,此丹色如烈焰,油若琥珀,香气凝而不散,乃是丹成上品的征兆。”
王监工被他说得心痒难耐,那香气实在太过诱人。他忍不住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入口中。
一瞬间,一股爆炸般的灼热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咸香、鲜辣在他口中迸发!这味道层次之丰富,冲击力之强悍,完全颠覆了他对“辣”的认知。明朝的辣椒尚未普及,偶有传入也多作观赏,他平日所嗜之辣,不过是茱萸、生姜之流,何曾受过这等现代工业与秘方结合而成的“烈性”考验?
“嘶——哈——妙!妙啊!”王监工被辣得额头冒汗,嘴唇红肿,却觉得通体舒坦,精神亢奋,连日来的疲惫竟一扫而空(主要是辣劲刺激的)。他抓起桌上的凉茶猛灌几口,再看那碟辣椒酱,眼神已彻底变了,充满了敬畏与渴望。“仙师!此物……此物真乃神品!”
陈文昌心中暗笑,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他故作高深:“此丹与大人有缘,便赠予大人了。不过……”他话锋一转,“我等云游至此,见这皇家寺院气象万千,尤其那即将建起的琉璃宝塔,想必其下必有玄奥之地,用以镇压气运,供奉佛宝。不知大人可知,那宝塔地宫,究竟位于何处?我等方外之人,只想远远观摩,感受一下佛光祥瑞。”
王监工正沉浸在“仙丹”带来的刺激余韵中,一听“地宫”二字,醉意和辣意瞬间醒了一半,眼神闪烁起来。他紧紧攥住那罐辣椒酱,压低声音:“你们……问这个做什么?地宫乃皇家禁地,岂是我等能议论的?”
欧阳菲菲见状,立刻上前,施展她的“忽悠大法”:“王大人,此言差矣。佛曰,众生平等。地宫虽是禁地,但其位置关乎风水龙脉,我等方士观摩,或能看出其中是否另有玄机,若能为工程进言一二,岂不是大功一件?届时,或许还能为大人再求得几枚‘炎阳丹’……”
“另有玄机?”王监工嘀咕着,脸上露出挣扎之色。美味的诱惑和可能的功劳在拉扯着他。他犹豫再三,终究抵不住“仙丹”的诱惑和这几人连哄带吓的攻势,凑近了些,声音细若蚊蚋:“不瞒几位仙师,那地宫的具体方位,乃是绝密,小人确实不知详细。不过……”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初平整塔基,挖掘深坑时,小人负责一部分土方记录。我记得,在现今塔基西北角,约莫地下三丈深处,曾挖出过一块异常巨大的青黑色顽石,坚硬无比,工匠们用凿子都难动分毫。当时工部的几位大人都来看过,说是天生异石,正好用以镇守地宫门户,便命人原地清理周边,将其作为了地宫入口的奠基之石。此事知晓的人不多,后来具体如何布置,小人就不知情了。”
西北角!青黑色顽石!奠基之石!
四人心中狂喜,这无疑是一条极其宝贵的线索!这比漫无目的地寻找入口要具体得多!
然而,就在陈文昌准备再套些话时,值房虚掩的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瓦片被碰落的脆响。
“有人!”罗子建反应最快,低喝一声,身形如电,猛地扑向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只见一道黑影在院墙角落一闪而逝,速度快得惊人。
“糟了!被听到了!”张一斌脸色一变。
王监工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手里的辣椒酱罐子差点掉在地上:“是……是东厂的番子!他们无处不在!完了完了,泄露工程机密,这是杀头的大罪!”他惊恐地看着陈文昌四人,仿佛在看四个灾星,“你们快走!快走!就当从未见过我!这‘仙丹’……这仙丹我也不要了!”说着就要把罐子塞回来。
情势急转直下!刚刚得到的线索,转眼就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来不及了!”罗子建眼神凌厉,“那人轻功不弱,现在肯定去叫人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陈文昌一把按住王监工递回来的罐子,快速低语:“王大人,稳住!若有人问起,就说我等是来向你兜售提神药材的商贩,只因价格没谈拢而争执。这‘仙丹’你收好,记住它的味道,日后或许还能保你一命!”他这话半是安慰半是威胁。
欧阳菲菲迅速将桌上的痕迹清理干净。张一斌则已闪到窗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从后面走,那边堆放着废料,容易隐藏!”王监工此刻也顾不了许多,指了个方向,只求这几个煞星赶紧离开。
四人不再犹豫,由罗子建开路,迅速潜出值房,融入了工地的阴影之中。他们凭借着多日来摸清的路径,在堆积如山的木材、石料和临时工棚间穿梭,尽可能避开主要的通道。
身后,隐约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火把的光亮开始在王监工值房附近聚集。东厂的人,果然来得飞快。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紧张感。他们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依靠着王监工那模糊的指向和罗子建出色的方向感,他们朝着工地西北角的方向艰难移动。
不知奔跑了多久,身后的喧嚣似乎暂时被甩开了一段距离。四人躲在一座巨大的、尚未安装的琉璃构件后面,大口喘着气。
“西北角……青黑色顽石……”欧阳菲菲一边喘息一边重复着关键词,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地图。
“到了,前面就是塔基的西北区域!”罗子建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片被木栅栏粗略围起来的、正在进行地基夯实的区域。
月光下,那片区域显得格外空旷和原始,巨大的基坑深不见底,周围堆满了泥土和石材。他们能看到的,只是初步成型的塔基轮廓,以及大量忙碌后留下的痕迹。那块传说中的“青黑色顽石”,究竟在基坑的哪个具体位置?是在已然浇筑的地基之下,还是暴露在某个尚未完全覆盖的角落?
线索指明了方向,却没有给出最终的答案。
然而,还没等他们仔细分辨,一阵阴冷的笑声,突然从他们身后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哼,跑得倒是不慢。可惜,这工地虽大,却没什么能瞒过咱家的眼睛。”
四人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东厂档头吴老二,正带着七八个番子,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堵住了他们的退路。吴老二那双三角眼在月光下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手里把玩着两枚铁胆,嘴角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咱家倒是好奇,你们这几个来历不明的工匠,深更半夜,跑到这未来的琉璃塔地宫门户附近,是想……寻宝呢,还是想……做点别的什么?”
前有未明的神秘地宫入口,后有东厂鹰犬的步步紧逼。王监工提供的线索如同镜花水月,近在咫尺却又难以触及。陈文昌四人被困在了这片象征着希望与危机的塔基西北角,吴老二的话更是直接将他们的目标点破。
他是真的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在试探?那块能够指引他们回家的青黑色顽石,究竟隐藏在脚下这片土地的何处?他们能否在东厂的围堵下,找到那关键的入口,又该如何摆脱眼前这绝命的危机?
月光,冷冷地洒在双方对峙的身影上,空气中的火药味,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