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之内,浊气如墨汁般浓稠,仍在疯狂地撕扯着景遥的神魂。那些积攒了千年的怨愤、悲怆与不甘,化作无数尖刺,扎进他的每一寸魂体,痛苦已然抵达极致,仿佛连神魂都要被碾成齑粉。
可就在这濒临崩解的边缘,异变陡生。
先前旧部残魂留下的温暖力量,如同暗夜里的星火,在他神魂深处悄然燎原。那股带着铁血与赤诚的暖意,与浊气的冰冷暴戾激烈碰撞,没有引发更剧烈的动荡,反而在极致的对立中,催生出一种奇异的平衡。
景遥只觉眉心猛地一震,仿佛有一层蒙了千年的迷雾被骤然吹散。
缠绕在神魂上的浊气,原本如同附骨之疽,此刻竟开始寸寸退散。它们依旧咆哮着,却再也无法侵入他的神智,只能在识海边缘徒劳冲撞。束缚他千年的执念枷锁,在旧部残魂的期许与这极致痛苦的淬炼下,轰然碎裂。
神智从未如此清明过。
他清晰地感知到识海中漂浮的无数记忆碎片,那是所有怨魂残留的过往。碎片里,有孩童在战火中失去双亲的啼哭,有将士浴血奋战却无力回天的绝望,有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辛酸,也有旧部们战死前望向家国的最后一眼,满是不舍与期盼。
这些碎片不再是刺痛他的利刃,而是化作一道道清晰的影像,在他眼前缓缓流淌。他看见一个年轻的母亲,用身体护住襁褓中的婴儿,最终倒在乱箭之下;看见一个年迈的农夫,守着被烧毁的田舍,无声落泪;看见陈烈挥刀时决绝的背影,看见阿蛮眼中未凉的赤诚……
每一幅画面,都带着沉甸甸的痛苦,却也藏着最朴素的渴望——不过是安稳度日,不过是山河无恙。
景遥的神魂悬浮在这些记忆碎片之中,先前的愧疚、自责、不甘,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与通透。他想起自己千年执念的源头,想起为了变强而制定的魂核炼晶核计划——那是要用无数怨魂的魂核,熔炼出属于自己的至强晶核,以毁灭一切阻碍的方式,寻求所谓的“终结”。
可此刻,望着这些碎片中鲜活的痛苦与渴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一直以为,唯有极致的力量才能终结苦难,唯有彻底的毁灭才能带来新生。却从未想过,那些被他视作“炼晶材料”的怨魂,每一个都曾是活生生的人,都曾有着对生活的眷恋。他们的痛苦,不是用来成就他的垫脚石,而是需要被看见、被抚慰的伤痕。
“毁灭……从来都不是终结。”
景遥的神魂轻声呢喃,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在识海之中回荡。那些记忆碎片仿佛感受到了他的领悟,渐渐停止了躁动,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救赎,是看见痛苦,并为他们挡下伤害。”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识海之中风起云涌。所有残留的浊气,如同遇到了克星般,飞速消散,化作虚无。那些怨魂的记忆碎片,不再是漂浮无依的孤魂,而是凝聚成一道道温暖的光流,环绕在他的神魂周围,没有了怨怼,只剩平和。
景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神魂在这一刻得到了真正的升华。不再是依靠力量的堆砌,而是源于心性的通透与觉醒。他心中那项筹备了千年的计划,如同被潮水冲刷的沙堡,轰然倒塌,没有丝毫留恋。
用怨魂的痛苦浇筑自己的强大?用毁灭换取所谓的安宁?那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罪孽,是对旧部期盼的背叛,是对所有苦难者的亵渎。
他真正该做的,从来都不是成为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强者,而是化作一道屏障,挡在苦难之前;不是用毁灭终结战争,而是用守护浇灌和平。旧部们盼着天下太平,百姓们盼着安稳度日,这些期盼,从来都不是要他以暴制暴,而是要他成为那个守护这份期盼的人。
神魂之上,原本隐隐透出的暴戾与冰冷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润而坚定的力量。景遥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识海中的平和与安宁。千年执念烟消云散,他终于挣脱了浊气的束缚,也挣脱了自己画下的牢笼。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没有了往日的沉郁与偏执,只剩澄澈与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不是走向毁灭,而是走向救赎。用自己的力量,去抚慰那些残留的痛苦,去实现旧部的期盼,去为这六界苍生,挡下所有风雨。
魂核炼晶核的计划,从此彻底尘封,再不提及。而属于景遥的救赎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