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要来杀我么?”陈叔陵看着韦谅递过来的字条,冷笑道。
“殿下,不可大意啊。”韦谅低声道。
“嗯,不过也要提防骁骑卫杀我不成,转而刺杀我军中大将,这样,你去通知姚麒麟,让他赤羽营的六个总旗官各带四名赤羽好手,派到诸位将军身边扮作亲兵,保护各位将军的安全,尤其要注意饮食方面,防止北周骁骑卫下毒。”陈叔陵吩咐道。
“是!呃……殿下。”
“讲。”
“属下建议戴统领的紫衣卫专司保护殿下,至少也要有二十人时刻不离身侧。”韦谅道。
“不行,如此一来就太明显了。”陈叔陵摇摇头道:“如果我身边的护卫远多于其他将领,那不是明摆着告诉骁骑卫——我们早有准备么?这样一来会增加惊蛰暴露的风险,万万不可。”
“这……”韦谅低声道:“可是如果人手不足,万一让他们逮到机会,殿下您——”
“我身边有你与戴温二人足够了。”陈叔陵道:“这里毕竟是我陈军大营,不必如此风声鹤唳。”
“是……”韦谅见陈叔陵执意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属下这就去安排。”
入夜,陈军大营外密林之中。
“头儿,怎么样?你俩踩住点儿没有?”谢红叶笑着问一身民夫打扮的姜云溪与金日闲。
“嘿……”金日闲用肩膀上的披肩擦了把脸,无奈道:“我俩光是混进民夫队伍都费老大劲了,陈军军吏排布可比北齐那边儿严密多了,就连民夫营都有伍长什长百夫长,我俩混到队伍里干了一下午的活儿,累得呼哧带喘,结果到了饭点儿,人家十人一组一起吃饭我俩可就傻眼了,这些民夫编在一起已经有段时日了,互相之间全都认识,我俩说啥都混不进去,结果白给人家干苦力,最后连饭都没吃上!嗨……”
“哎……还真惨啊。”谢红叶笑着递给二人几张烙饼和肉干,“凭你俩的本事,去辎重营偷点儿吃的都办不到么?”
“办不到……”姜云溪无奈道:“每个囤积粮草的营盘,都有几个赤羽营或者是紫衣卫的好手留守,非要进去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一旦被发现可是得不偿失。”
“那陈叔陵呢?见到没?”谢红叶问道。
“他带人巡视土坝进度的时候,打了个照面。”金日闲说道。
“好杀吗?”谢红叶问。
姜云溪抿嘴摇摇头,沉声道:“他身边人倒是不算多,但是想要一击必中可没那么容易,而且一旦出手我俩谁也出不来,都得栽在里面。”
“那可真是麻烦……”谢红叶无奈道:“要不……试试刺杀其他陈军将领呢?”
“也不好办。”金日闲道:“我俩见到的几个将领不光身边亲兵不少,将领自己也是顶盔掼甲,要我说,如果舍命一击的话,杀陈叔陵可能还比杀这些将领更容易些。”
“那……用毒呢?”谢红叶还不死心。
“混不到身边,毒用不上。”姜云溪道。
“唉……早知如此就应该留下小牛鼻子跟咱一起嘛。”谢红叶摊手笑道:“要是有他的易容术在,行事可就方便多了。”
“是啊头儿,”金日闲赞同道,“你为啥不让小牛鼻子留下来跟咱们一起刺杀陈叔陵,反而让他跟老何一起去皮景和那里收集情报呢?”
“我有顾虑啊……”姜云溪苦笑道,说着狠咬了一口烙饼。
“顾虑?啥顾虑啊?”谢红叶不解道:“我觉得小牛鼻子本事挺过硬的啊。”
“不是说他本事不行……”姜云溪边吃边说道:“小牛鼻子还是年轻,做事有些莽撞,你们忘了他易容成阿改,混进司闻曹机要营的事了么?”
“哦哦,哦。”金日闲闻言恍然,“头儿你要这么说,那确实。小牛鼻子干起活儿来确实有点儿不要命。”
“所以啊……”姜云溪笑道:“要是带着他一起来刺杀陈叔陵,我怕他一个冲动就要以命换命,咱们这趟可不是死命令,犯不上这么拼。”
“可是小牛鼻子不在,咱们仨这活儿可不好干呐。”谢红叶无奈道。
“尽力而为吧。”姜云溪苦笑道:“静候时机,如果实在没机会就随便捣捣乱,反正来都来了,总不能啥也不干吧。”
“哎?”谢红叶突然灵机一动,笑道:“咱们趁陈军不备,给他们建的土坝动动手脚怎么样?”
“这个我俩也想过了,但是行不通。”姜云溪苦笑道:“陈军三班轮转施工,土坝边根本就没有没人的时候,而且他们这土坝修得扎实,先立木板,再加夯土,上窄下宽,结实得很,就靠我俩想短时间内破坏掉根本就不可能。”
“哎呦……”谢红叶泄气道:“那还真是难办啊……”
“红叶,把你带的毒药都给我俩吧。”金日闲道:“我准备让陈军先拉拉肚子再说。”
“行。”谢红叶从怀里掏出一个分量不轻的药包递过去,“别的不多,泻药可是有的是。”
金日闲接过药包掂了掂,咧嘴道:“这些药要是全给陈叔陵灌下去,估计十条命都不够拉的。”
第二日,陈军一个临近淝水的辎重营内。
戚云司马廉王二狗等一百个小子此时两人一组,手拿铁钳和小锤在铁砧上叮叮当当敲个不停。他们身边,摆放的全是受损的铠甲。
修缮铠甲,是他们近十天以来的主要任务,熟能生巧,眼下他们这一百人平均每日都能修复二三十副铠甲。
“哟,忙着呐?”萧叶负责护卫武毅将军萧摩诃,萧将军带马队来辎重营搬运物资,萧叶顺便来看一眼,“谁干的最快啊?”
“萧大哥!”
“萧大哥来啦!”小子们满头大汗地打着招呼。
“回萧大人。”郑文镜笑道:“眼下戚云司马廉两人修缮速度第一,最多的一天他俩修了三副盔甲。”
“哟呵,行啊。”萧叶歪着脖子走到戚云司马廉身边笑道:“可不能光图快,质量也不能放松!你们要知道,这盔甲可是战场上将士们保命的东西,不许糊弄事儿!”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戚云司马廉嬉皮笑脸地说道:“知道了萧大哥,您要是不帮忙就离远点儿,我怕这火星子崩您脸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平日里萧叶最是不跟小子们见外,眼下胆子大一点儿的孩子都敢跟他开几句玩笑。
“嘿……”萧叶笑着给他俩一人一脚,“等小爷不忙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俩。”说罢转身离去。
寿阳城内,王琳看着城外一天比一天高的土墙,眉头紧锁,他也不是没想过办法阻止陈军,从城墙上往外射箭,刚射倒几个民夫,陈军立刻架起木排挡箭,想要趁夜色掩护出城夜袭,可是陈军拆除了跨过护城河的石桥,总不能让将士们游过去吧?最后终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军的土坝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厚,王琳有时甚至觉得陈军是在给自己修坟,等到这土坝四面合拢,就是自己入土之时。
甩了甩脑袋里的胡思乱想,王琳带着两个亲兵亲自去巡视城墙。
寿阳城东,宾阳门。
身材高大的城门校尉斜挎腰刀,看着护城河外陈军热火朝天的工地,满眼的忧郁。
“尉将军。”王琳不知何时登上了宾阳门城楼,轻声叫了一下。
“!王将军!”身材高大的城门校尉霍然回头,恭敬施礼道,此人正是曾经的领军大将尉破胡。
“尉将军不必多礼。”王琳此时依旧对尉破胡非常尊重,伸出双手将其搀起。
“还是直接叫我尉破胡吧,王将军,”尉破胡惨笑道:“将军二字……在下实在受不起。”
“尉将军好像是有些自暴自弃了啊。”王琳不置可否,但是依然称其为将军,“看你眼窝深陷,想来是睡眠不足吧?”
“呵呵……”尉破胡无奈笑道:“陛下皇恩浩荡饶我性命,但是……丧军失地,致使寿阳被围,尉某着实羞愧难当,夜来辗转反侧不得安歇,想来也是报应。”
“恕王某直言。”王琳坦诚道:“尉将军此次挫折确实不小,然而,尚不能与王某相比。”
王琳长叹一声,眼中满是沧桑,苦笑道:“王某不才,戎马一生转战南北,足迹遍布大半天下。天启元年,我也曾统帅十万大军与南陈一较长短,酣战吴明彻,用计夜袭其主力,打得吴明彻只身逃脱,彼时我军威全胜,本打算一鼓作气席卷江南,怎奈人算不如天算,一夜东北风吹毁了我大半舰船,陈军趁势前后夹击,我十万大军一日之间灰飞烟灭,军心崩溃到我根本聚拢不了溃兵,最后仅剩十余骑与我共投大齐。”
王琳说到此处轻叹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那种天崩地裂,万念俱灰的感觉,王某至今记忆犹新,然而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出五年,王某再次聚起数万兵力,雄据江淮,让南陈不敢小觑于我!再说眼下围困寿阳的南陈主将吴明彻,五十多岁之时被我打得全军覆没,如今年近七十反而带领十多万大军横扫万里江淮!所以——再扑再起,方为豪杰,百折不挠,是大丈夫!尉将军,一次战败何足道哉?谁知天命如何?若将军日后一飞冲天,必会嘲笑今日自己之彷徨颓废!”
尉破胡满眼感激与震撼地听王琳说完了这段话,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一个颠沛流离大半生的人物是如何做到无论到哪里都能有人生死追随的,王琳这个人就如同一把火,即便你已经是块万念俱灰自暴自弃的朽木,也会有把自己填进这把火焰燃烧起来的冲动,加入这把火,成为其中的一缕火焰,哪怕自己会被烧成飞灰,也前赴后继,义无反顾。
“多谢王将军点拨。”尉破胡一躬到地,泪水也随之摔碎在地上。
“我这样一个败军之将,竟然还值得王将军费如此口舌,在下实在铭感五内。”尉破胡沙哑道。
“尉将军,不必如此。”王琳笑道:“若有可能,王某仍旧希望你我能同朝为将,指点江山,所以——尉将军要珍重啊!”
“……好!”尉破胡眼含热泪,重重点头,朝堂之上尔虞我诈多年,尉破胡见惯了穆提婆韩长鸾之流的落井下石与锦上添花,王琳这般的雪中送炭着实令人动容。
“那好,王某还要去其他城门巡视,东城门大小防务就拜托尉将军了。”王琳笑道。
“将军放心,尉某必竭尽全力!”尉破胡郑重道。
“嗯,提醒尉将军一句,”王琳道:“陈军引水灌城现在看来已经在所难免,尉将军应提前准备沙袋以备不时之需。”
“将军放心。”尉破胡沉声道:“末将已经准备好了。”
“好,那王某就先走了。”
“送王将军。”
八月二十九,北齐颍川郡长葛县。
皮景和如愿等来了第二场大捷的消息。
“史将军,细说战况。”帅帐之中,皮景和温和笑道。
“是!”武骑将军史沮山郑重道:“末将率本部五百骑兵奔袭陈留叛军营寨,叛军毫无防备仓促应战,被我铁骑肆意追杀直至踏破营垒,只半个时辰,叛军大败亏输,我军斩首一千余级,俘虏五百余人,匪首陈暄被末将临阵斩杀,现将人头带回!”说着将一个带着明显血腥气的木匣双手放在帅案之上。
皮景和用马鞭挑起木匣封盖草草看了一眼,“好!史将军此战亦堪称大获全胜,当赏!”
“传我将令——赏武骑将军史沮山骏马五匹,锦缎十匹,金百两,麾下五百铁骑赏棉布两匹,腊肉三斤,即刻发放!”
“谢大帅!”史沮山高声道。
二十余万大军继续前进,但是已经没有了刚刚出发之时的消沉,皮景和这一番心思确实起到了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