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
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感觉灵魂和肉体都要被某种力量撕扯成碎片的那种裂开。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硬塞进罐头里的鲶鱼，而且还是那种超级加量不加价、眼看罐头盒都要被撑变形的家庭特大号罐头。只不过，塞进他身体里的不是鱼肉，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五光十色、还带着不同情绪和念头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钱老头儿——就是那个在鬼市角落里摆摊、抠门到家的老财迷——在絮絮叨叨地抱怨：“亏了亏了，这次可亏大发了，老夫攒了三百年的香火钱啊……小子，你可别骗我，真能赚回来？”
紧接着，一个粗豪的鬼将嗓门在他脑子里炸开：“江老板！俺和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可都押上了！干他娘的！赢了俺请你喝最好的魂酒！输了……输了俺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江沉心想，您老现在已经是鬼了，还能怎么不放过我？
然后又飘过一个细声细气的女鬼声音：“江先生是好人，上次多亏了他帮我找回被骗的冥币……我把下辈子的投胎积分都押上了，保佑保佑……”
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念头，像一锅煮沸了的八宝粥，在他意识深处翻滚、冒泡。有信任，有怀疑，有孤注一掷的疯狂，也有小心翼翼的期盼。这些都是来自四面八方、人与鬼的信念，是他们在绝望中，选择押注在他这个“幽冥财团”老板身上的“赌资”。
林晚的情况比他好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盘膝坐在江沉对面，脸色苍白得像张纸，额头上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砸在地面的阵法纹路上，嗤嗤作响。她双手结着一个复杂的手印，正拼命通过那双生契约，把自己的生命力像开闸放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渡给江沉。
“喂……省着点用……”江沉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感觉每说一个字，都像有针在扎喉咙，“你再这么灌……敌人没来……我先被你……奶过量撑死了……”
林晚眼皮都没抬，虚弱地回怼：“闭嘴……专心……凝聚你的‘世界股’……你以为我想？这感觉……就像连着加了三百六十五天班……还没工资……”
江沉想笑，但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他知道林晚说的是实话。这所谓的“秩序基石·世界股”，听起来高大上，实际操作起来，简直是一场豪赌加上惨无人道的自我折磨。
按照他那个疯狂的计划，要对抗代表“混沌”和“无序”的熵鬼，用刀枪剑戟、符箓法术是没用的，那等于用柴火去填无底洞。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秩序”本身去对抗。而资本，在江沉看来，恰恰是“信用”和“规则”的极致体现——虽然有时候这规则挺坑爹。
所以，他要集合所有还能调动的资源、信念、气运，甚至包括他和林晚的小命，炼化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资本”——一股足以给整个混乱世界订立新规则的“世界股”。说白了，就是想用钱（虽然是概念上的钱）把“混沌”这个烂摊子给“收购”了。
这想法听起来就很扯淡，跟用渔网去捞风差不多。但现在，风（熵鬼）快要把整个世界都吹散了，不用渔网试试，难道等死吗？
“我说老江……”一个微弱的、带着电音的声音从旁边一个特制的蓄电池里传出来，是快耗尽能量的手机兄，“你们这……能量波动太吓鬼了……我……我快死机了……备份好了没？”
“备份个屁……”江沉没好气地心里回了一句，“赢了，大家一起活，输了，备份到阴曹地府去有用吗？”
他努力集中精神，引导着那些涌入体内的、乱七八糟的“信念流”。这感觉，就像在指挥一场极其混乱的交响乐。这边，钱老头儿的香火愿力是锱铢必较的算盘声，那边，鬼将的豪赌信念是震耳欲聋的战鼓，还有无数普通人和鬼的期盼，像是细碎的铃铛、呜咽的笛子……
“太难听了……”江沉痛苦地想，“这能组成‘秩序’的乐章？这分明是破产清算前的噪音污染！”
但他没得选。他回想起自己还是个小商人时，怎么把一块冥币掰成两半花，怎么在鬼市里跟人勾心斗角、讨价还价，怎么一步步建立起幽冥财团的商业帝国。资本的本质是什么？是贪婪，是扩张，但更深层的，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信任”和由此建立的“规则”。哪怕这规则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么朴素的东西，它也是一种秩序。
现在，他要把这种对“规则”的理解，强行塞进眼前这锅“信念大杂烩”里，把它们重新熔铸、锻打。
“都给我……安静点！”江沉在意识里咆哮，“想想你们为什么来这里！不是为了听天由命，是为了他娘的下注赢一个未来！想要秩序，就按老子的规矩来！”
他强行用自己那套“商业逻辑”去梳理这些纷乱的信念。信任，可以，但得量化！期盼，行，但得有预期收益率！哪怕是怀疑和恐惧，也能转化成风险对冲的筹码！
渐渐地，那锅沸腾的八宝粥，似乎开始朝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方向转变。声音还在，但不再那么刺耳。算盘声变成了精准的节拍器，战鼓声化作了有力的底鼓，那些细碎的声音，则慢慢汇成了和声。虽然离美妙的交响乐还差得远，但至少，有点像一首……调子有点奇怪的进行曲了？
他能感觉到，那些无形的信念，开始在他体内压缩、凝聚。痛苦没有丝毫减少，反而更剧烈了，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被重塑。但他意识深处，却奇异地浮现出一些画面：不是金戈铁马，也不是仙法道术，而是一张张契约、一份份账本、一道道清晰的权利义务边界线……
林晚猛地咳嗽了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渡过来的生命力也变得断断续续。“江沉……我不行了……剩下的……靠你了……”
江沉看到林晚的样子，心里一抽。他知道，双生契约的另一端正在迅速变得冰冷。这疯婆娘，真是把棺材本都压上了。
“撑住！”他低吼道，不知道是在对林晚说，还是在对自己说，“马上就要……开盘了！现在认赔出局，血本无归！”
他榨干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将林晚渡来的生命力、自己残存的意志、还有那庞大而混乱的“信念资本”，猛地向核心压缩！
嗡——
一声奇异的震颤，并非来自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杂念，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
世界变得极其安静。
江沉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气里。他低头，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在他原本心脏的位置，悬浮着一样东西。
那不是什么金光闪闪的宝物，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威压。它更像是一道……凝实的光？或者说，一个极其复杂、不断细微变幻的立体符文？它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不温暖，也不冰冷，而是给人一种绝对的“稳定”和“清晰”的感觉。看着它，你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一加一就应该等于二，欠了债就应该还钱，规则，就应该被遵守。
它无形无质，却又仿佛蕴含着世间一切契约、规则、秩序的终极答案。
“世界股”……成了？
江沉有点懵。这就完了？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霞光万道瑞彩千条？感觉就像是……加班到猝死前，终于把那个不可能完成的ppt给保存了？
他尝试着用一丝意念去触碰那道“光”。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细密的、金色的规则线条，以那道“光”为核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如同蜘蛛网般，试图将周围开始崩溃、混乱的空间重新“锚定”。
有效！
虽然速度很慢，范围也有限，但那令人绝望的、万物消解归於混沌的趋势，确实被遏制了那么一点点！
“股……成……了……”
江沉用尽最后一点意识，喃喃出声。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地，只留下那道静静悬浮的、代表着“秩序”的微小光芒，以及旁边耗尽生机、昏迷倒地的林晚。那只快没电的手机屏幕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废墟之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崭新的力量，开始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