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想到祚儿那沉郁的眼神和尚未愈合的伤口,要将这样一个或许完美、却全然陌生的女子推到他身边,她心中便泛起一丝涩意。
选秀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方才尘埃落定。
皇太后年高神乏,先行回宫休息,留下楚言与几位妃嫔整理初步拟定的名单。
回到永寿宫,已是午后。
楚言褪去外袍,只觉得身心俱疲。她靠在暖榻上,夏云轻轻为她揉着太阳穴。
“娘娘看那董鄂氏如何?”夏云低声问。
“是个好的。”楚言闭着眼,“规矩、相貌、谈吐,都挑不出错处。”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只是……不知合不合祚儿的脾气。”
夏云宽慰道:“六阿哥最是孝顺知礼,娘娘和皇上亲自挑选的人,阿哥必定会尊重的。”
正说着,外面传来太监的通禀:“皇上驾到——”
楚言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玄烨已大步走了进来。
他显然刚从御书房忙完政事,眉宇间还带着一丝倦色,但目光锐利如常。
“臣妾给皇上请安。”
“免了。”玄烨挥手,很自然地坐到她身边,接过夏云奉上的热茶,呷了一口,“秀女都看完了?心中可有成算?”
楚言将初步拟定的名单呈上,重点圈出了董鄂氏以及另外两位家世品貌相当的秀女。“臣妾瞧着,董鄂氏沉稳,瓜尔佳氏活泼,马佳氏柔婉,皆是上选。最终还需皇上圣裁。”
玄烨接过名单,目光快速扫过,在董鄂氏的名字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朕前日召见过董鄂·七十,是个务实肯干的。其女朕亦有耳闻,家教甚严。”他放下名单,看向楚言,“朕的意思,嫡福晋,便定董鄂氏吧。至于侧福晋,可从另外几人中择选,你看着安排便是。”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不仅是给儿子选妻,更是为皇室择媳,为未来布局。
董鄂氏的家族背景、女子本身的资质,都符合他的期望。
楚言心下了然,并无异议,只轻声道:“皇上圣明。只是……祚儿他……”
玄烨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带着安抚的力量:“朕知道你在想什么。祚儿经历了那等事,心绪不佳。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一位稳重识大体的嫡福晋为他打理后院,安定心神。感情之事,日久便可生情。朕与你,不也是如此过来的?”
他提及自身,语气平和,却让楚言心头微震。是了,他们当年也是在岁月流转间磨出的真心。
在这紫禁城,奢求一见倾心、鹣鲽情深,本就是痴人说梦。
“臣妾明白了。”她垂下眼帘,将所有的不忍与担忧都压回心底,“那便依皇上之意,定董鄂氏为祚儿的嫡福晋。只是旨意是否等祚儿回京后再下?”
“不必。”玄烨断然道,“朕明日便下旨明确。让他人在外地知晓,安心办差。至于大婚典礼,待他回京后再择吉日举行。”
这便是要将事情彻底定下,再无转圜余地。
楚言不再多言,只温顺地点了点头:“是。”
玄烨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知她心中未必全然情愿,缓了语气道:“你也宽心。朕观察祚儿许久,他性子虽闷,却并非不懂好歹之人。董鄂氏是个明白人,知晓分寸,必能与他相敬如宾。待他日后有了嫡子,心也就定了。”
嫡子……楚言想起那个未能存活片刻的庶长子,心头又是一刺。她勉强笑了笑:“皇上思虑周全,是祚儿的福气。”
玄烨又坐了片刻,问了问胤禟的身体状况,嘱咐楚言好生休息,便起身离开了永寿宫,他还有许多政务需要处理。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楚言独自坐在榻上,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
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宫殿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她拿起那份名单,目光落在“董鄂氏”三个字上,朱笔御批,已成定局。
她的祚儿,终究要被这皇家的规矩、父亲的期望、朝堂的权衡,推着走向一条既定的道路。
而她这个额娘,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在他归来之前,替他打理好一切,包括……迎接这位素未谋面的儿媳。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名单缓缓合上。
凤台选珠,珠已定。
只待游子归巢,将这盘由父辈执棋的局,继续走下去。
而前方,是相敬如宾的圆满,还是新的风波,谁又能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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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春光尚未暖透人心,千里之外的江南,却已是山雨袭来的前兆。
胤祚离了那初始的驿馆,一路南下,越是接近淮扬核心之地,所见所闻便越是触目惊心。
运河两岸,看似漕运繁忙,商贾云集,一派太平盛景,然则他亲自带人暗访了几处标榜“固若金汤”的新修堤坝,却发现不少地段用的石料以次充好,灰浆敷衍,内里早已被水流淘空,仅剩外壳光鲜。
更有甚者,一些本该用于加固险工段的款项,账面上支取一空,实地却不见丝毫动工痕迹。
随行的陈属官等人面色日益凝重,他们虽知河工积弊甚深,却也没想到竟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
“六爷,这几处险工,若遇汛情,必溃无疑!”陈属官指着图纸上一处标记,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负责此段工程的,是扬州知府马禄衡的小舅子,背后站着的是本地最大的皇商,范家。”
范家。胤祚指尖划过那个名字,眼神冰冷。
这几日,明里暗里试图接近他、行贿赂之实的,多与这范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一律拒之门外,态度明确,想来已是打草惊蛇。
这日,胤祚一行抵达扬州城外的瓜洲渡口,并未惊动地方,只寻了处干净的客栈住下,打算明日再暗中查访几处关键的物料仓库。
入夜,扬州城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从画舫楼台间传来,与白日所见的隐患堤防形成了讽刺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