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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的凉鞋带子在楼道里磨断了,他干脆把鞋拎在手里,光脚踩在我家米白色地砖上,脚心的汗渍洇出串小小的脚印,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猫爪。\"陈叔,你看我挖到的宝!\"他献宝似的掀开铁皮文具盒,里面躺着半截hb铅笔、块断成三角的橡皮,还有枚生锈的回形针——针脚缠着点黑泥,是从小区花坛里刨出来的,他说那是\"埋了几十年的古董\"。

我正对着电脑改施工图,屏幕上的承重墙线条横平竖直,被他突然凑过来的脑袋撞得晃了晃。他的鼻尖快蹭到屏幕,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层白雾,把图上的钢筋结构晕成了团模糊的灰。\"画奥特曼吧?\"他的睫毛在白雾上扫出细痕,\"我爸说你以前画过霸王龙,牙齿比菜刀还尖。\"

笔尖在绘图板上悬了半天,我突然抓起支2b铅笔,在草稿纸边缘划了道线。不直不弯,像条被踩扁的蚯蚓,尾端还带着点被橡皮擦过的毛边,露出底下泛黄的纸纤维。\"画鬼吧。\"

小满的眼睛瞬间瞪成了玻璃弹珠,光脚在地板上蹭了蹭,脚趾蜷起来抠着地砖缝里的灰。\"鬼不是青面獠牙的吗?\"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发紧,\"我奶奶说她见过穿白衣服的女鬼,头发拖到地上,踩上去软乎乎的......\"

\"那是骗小孩的。\"我用笔尖敲了敲那道线,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有虫在里面爬。\"没人真见过鬼长什么样,所以你画成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比如这条线——\"我故意把铅笔顿了顿,让线尾歪出个诡异的弧度,\"它可以是鬼的影子,也能是鬼的胳膊,甚至是......它在地上爬的痕迹。\"

小满的手指悬在纸上方,指尖离那道线只有半寸,突然猛地缩回去,像被烫着似的。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花坛里的黑泥,刚才刨土时蹭的。\"那我画条更长的!\"他抢过铅笔,在我画的线旁边使劲划,力道大得戳破了纸,木色的桌面透过破洞露出来,像块结痂的伤口。

线从纸的左边爬到右边,中途拐了个生硬的弯,像条撞了墙的蜈蚣。他得意地扬着下巴,嘴角沾着点巧克力渍——早上他妈给他煎的巧克力吐司,总爱蹭得满脸都是。我笑着去擦,指尖刚碰到他脸颊,他突然往后一躲,铅笔尖在纸上划出个突兀的黑点,像滴凝固的血。

\"陈叔,它会不会活过来啊?\"他的声音突然变细,眼睛瞟着那道线,瞳孔里映着线的影子。\"我妈说画龙点睛会活,画鬼......点啥会活?\"

\"点个屁。\"我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桌角的垃圾桶。垃圾桶里还躺着半截发霉的面包,是昨天忘扔的,馊味混着铅笔的木头味,有点发腥。\"快把鞋穿上,你妈看见你光脚又该骂你了。\"

他噘着嘴套凉鞋,带子系了半天没系上,反而打了个死结。我弯腰帮他解时,看见他脚踝上有道淡红色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勒过,边缘整整齐齐的。\"这是咋弄的?\"

\"昨天在滑梯上卡的。\"他晃了晃脚,凉鞋带子突然崩开,弹在我手背上,疼得像被蚂蚁咬了口。\"李奶奶说,滑梯底下住着个老爷爷,专抓不穿鞋的小孩,用线把脚绑住拖走......\"

傍晚他妈妈来接他,手里拎着个粉色书包,拉链上挂着只毛绒兔子,兔子的一只眼睛掉了,露出里面的棉絮。\"小陈啊,麻烦你了。\"她笑着把小满往门外推,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这孩子今天没捣乱吧?早上还非吵着要带蜡笔,说要跟你学画......\"

小满突然挣开他妈妈的手,跑回我桌边,抓起那个被揉皱的纸团塞进裤兜,冲我挤了挤眼睛,才被他妈拽着走了。门关上时,我听见他在楼道里喊:\"陈叔,我把大鬼带回家啦!\"那声音拖得老长,在楼梯间撞出回音,像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跟着应和。

夜里加班改图,电脑屏幕的光把房间染成了冷蓝色。不知何时起,客厅的钟不响了,往常准点的\"当当\"声被种奇怪的\"沙沙\"声取代,像有人在用指甲刮墙灰。我揉着酸胀的脖子起身,想去倒杯水,脚刚落地就打了个寒颤——地板凉得像泼了冰水,明明下午还开着地暖。

客厅的窗帘被风吹得掀起一角,月光斜斜地切进来,在地板上割出条银亮的线。我盯着那条线看了几秒,突然发现不对——傍晚拉窗帘时,我特意把它掖在了窗台底下,不可能留出这么宽的缝。

\"谁?\"我抓起门边的棒球棍,那是上次小区遭贼后买的,棍身还带着点锈迹,握在手里冰得刺骨。

没有回应,只有\"沙沙\"声还在响,这次听得更清了,是从垃圾桶那边传来的。我慢慢走过去,手电筒的光扫过垃圾桶,里面的发霉面包不见了,早上扔掉的外卖盒也不见了,只剩下个被摊开的纸团——正是小满塞走又偷偷放回的那张画。

白天划的那道线,不知被谁用指甲反复描过,黑得发亮,像条嵌在纸上的铁丝。线尾那个歪弯被描成了个钩子,正对着我的方向,仿佛在招手。更吓人的是,纸的边缘沾着些潮湿的黑泥,和小满早上从花坛里挖出来的那捧一模一样,泥里还缠着根细细的草茎,绿得发暗。

我捏着纸角把它扔进垃圾袋,刚系紧袋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啪嗒\"声——像有人光脚踩在湿地板上。猛地回头,客厅空空荡荡,只有茶几上的玻璃杯在轻轻晃动,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往下爬,在桌面上画出道细细的水线,和纸上的线竟有几分相似。

回到房间刚坐下,电脑屏幕突然黑了。重启键按了没反应,伸手去摸主机,指尖却碰到片冰凉的潮湿——像有人刚在上面泼了水,水痕还带着点黏性。屏幕突然亮起,不是启动界面,而是片纯黑的背景,正中央慢慢浮现出一道线,和我白天画的那道一模一样,甚至连尾端的弯钩都分毫不差。

线在屏幕上慢慢扭动,像条活的虫子,边缘泛起淡淡的红光,仿佛在流血。我抓起鼠标想关掉,指针却卡在屏幕角落,无论怎么挪都动不了,像被胶水粘住了。这时,那道线突然开始变长,顺着屏幕边缘往外爬,像素点组成的线渐渐变得毛茸茸的,像沾了灰尘的蛛丝。

\"你画得真像啊......\"

声音细得像头发丝,从主机箱里钻出来,带着股发霉的土腥味,和垃圾桶里的馊味一模一样。我猛地拔掉电源,黑暗瞬间涌过来,把房间填得满满当当。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脚边有东西在爬,冰凉的,滑滑的,像条蛇。

手电筒的光扫过去,地板上赫然多了道线,从门口一直爬到床脚,黑得发亮,和纸上、屏幕上的线如出一辙。线的末端,正缠着半枚生锈的回形针——正是小满早上掏出来的那枚\"古董\",针脚的黑泥沾在地板上,洇出个小小的黑点。

我抄起棒球棍往线的源头砸去,棍身却像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那道线被砸中处突然鼓起个小包,接着裂开道细缝,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像春蚕在啃桑叶。

\"小满也画了......\"那声音又响了,这次带着点孩子般的雀跃,像捏着鼻子说话,\"他的线短,要补长些才好看......\"

小满!我突然想起他把画塞进口袋时的眼神,想起他脚踝上那道勒痕。抓起钥匙就往外冲,楼道的声控灯坏了好几盏,忽明忽灭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跟着我的线。跑到三楼转角,撞见李奶奶提着个菜篮子往上走,她的老花镜滑在鼻尖上,看见我慌慌张张的样子,突然说:\"小陈,你看见小满没?刚才听见他在楼道里哭,说手里的线活了......\"

小满家的防盗门虚掩着,门轴\"吱呀\"作响,像在喘气。我刚推开门,就被股潮湿的霉味呛得直咳嗽——像暴雨后的地下室,混着点淡淡的巧克力香,是他早上吃的吐司味。

客厅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里飘着无数道细线,在空中慢悠悠地晃,像蜘蛛吐出的丝。地上、墙上、沙发上,密密麻麻爬满了黑线,有粗有细,纵横交错,把整个客厅织成了张黑网。最粗的那道从卧室门底下钻出来,线尾缠着半截铅笔——正是我白天给小满的那支,笔杆上还沾着他没擦干净的巧克力渍,已经被线缠成了个黑团。

\"陈叔?\"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卧室传来,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闷闷的,\"它说......说我的线太短了......\"

推开卧室门的瞬间,我的胃猛地一缩。小满坐在床沿,背对着我,手里还攥着那支铅笔,胳膊上缠着道粗黑的线,像条活的蛇,正往他肩膀爬。线的末端钻进墙里,墙皮被抠得坑坑洼洼,露出里面的红砖,砖缝里渗着黑水印,顺着线往小满身上流,在他手背上积成个小小的水洼,映着无数晃动的线影。

他缓缓转过头,脸上爬满了细细的黑线,像被蛛网缠住的蝴蝶。\"它说你的线是母的......\"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里映着无数晃动的线,\"要我的线配成对......\"

话音未落,天花板突然\"啪嗒\"掉下来块墙皮,露出个黑窟窿,无数道细线从里面涌出来,朝着我们的方向落。我扑过去拽小满,却被他胳膊上的线缠住了手腕,那线冰得像铁,越勒越紧,勒得我骨头生疼,皮肤被勒出道红痕,和小满脚踝上的印子一模一样。

\"撕不掉的......\"小满的眼泪混着脸上的黑线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滴黑水,砸在床单上,洇出个小小的黑圈。\"它喜欢指甲划出来的线......越用力,长得越快......\"

我这才看见,他的指甲缝里全是血和墙灰,右手的小指指甲翻了起来,红肉露在外面,还在往纸上划——那张揉皱的画被铺在床单上,他画的那道\"大鬼\"已经长得冲破了纸边,在床单上蔓延开来,像条黑色的河。画纸边缘卷着,露出背面的字,是小满妈妈写的电话号码,此刻已经被黑线涂得看不清了。

\"用灯!\"我突然想起白天那道线见光就缩的样子,拽着小满往客厅退,顺手撞翻了落地灯。暖黄的灯泡摔在地上炸开,碎片溅起的瞬间,那些在空中晃悠的细线突然像被烫到似的往回缩,露出被遮挡的窗户——月光涌进来,把细线照得透亮,能看见里面裹着的细小土粒,和小满花坛里挖的一模一样,还有几根枯黄的草茎,像人的头发。

我们连滚带爬地冲出家门,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惊醒,惨白的光线下,每层台阶的缝里都钻出细线,正往上爬。小满突然\"哇\"地哭出来,指着我的后背:\"陈叔......你的衣服......\"

抬手摸去,后背上爬着道线,从衣领一直拖到裤脚,冰得像块烙铁。它还在长,线尾已经缠上了我的脚踝,像要把我拖回那个爬满黑线的房间。我突然想起早上揉纸团时,指尖无意间被铅笔划破,血珠滴在了线上——原来它认的不是画,是画者的血。

小区保安亭的灯亮着,老张正趴在桌上打盹,口水淌了满桌,桌上的收音机还在响,咿咿呀呀唱着黄梅戏。我们撞开亭门时,他惊得跳起来,手里的电棍\"啪\"地放出电光。那些追来的细线在电光里瞬间蜷成一团,像被烧过的棉线,落在地上化成了黑灰,散发出股焦糊味,像烧头发的味道。

\"这......这是啥?\"老张的电棍还在滋滋响,看见小满胳膊上没褪尽的线痕,脸都白了,\"前阵子......前阵子三单元的老李说家里总掉墙皮,墙缝里还钻出黑丝,擦了又长......\"

小满突然往我身后躲,指着保安亭的窗户。玻璃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细线,正慢慢织成个歪歪扭扭的\"鬼\"字,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只手指,正对着我们的方向。窗台上的花盆倒了,泥土撒了一地,里面钻出无数道细线,缠上了老张的皮鞋,像在往鞋里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小满的妈妈匆匆赶来,手里攥着把剪刀,是那种老式的铁剪刀,刃口还沾着锈,据说是她奶奶传下来的。她哆嗦着剪下小满胳膊上残留的线,断口处渗着黑水,落在地上\"滋滋\"响,像在腐蚀水泥地,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坑。

\"那画......\"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小满说他把画藏在枕头底下了......\"

我看着窗外慢慢亮起来的天,阳光正爬过高楼的檐角,把墙面染成金红色。那些在黑暗里张牙舞爪的细线,在光里渐渐淡去,却在墙根、地砖缝、花坛泥土里,留下无数细小的黑痕——像无数道等待被重新画起的线。

小满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小手摊开,里面躺着截铅笔头,笔芯黑得发亮,比普通铅笔芯更黑,像浸过墨。\"它说......\"他的声音细若蚊蚋,眼睛盯着铅笔头,像在看什么怪物,\"还没画完呢。\"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区公告栏的白色墙面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的线,从一张水电费单爬出来,顺着墙根往保安亭延伸。线的末端,用指甲刻着个小小的\"满\"字,旁边还歪歪扭扭地跟着个\"陈\"。老张正拿着铲子铲那些黑痕,铲过的地方露出新鲜的水泥,可没过几秒,又有细线从里面钻出来,像永远除不尽的杂草。

\"李奶奶说,\"小满的妈妈突然开口,声音发颤,\"以前这小区是片坟地,迁坟的时候......有户人家的棺材里没找到尸骨,只找到支断铅笔,笔杆上缠着黑线......\"

我突然想起那张被揉皱的画纸,想起上面反复被描黑的线。也许从一开始,我们画的就不是鬼,而是那些没被好好送走的东西,借着手,借着眼,借着笔尖的血,一点点爬回这个世界。

那天下午,我把所有的画具都扔了,包括那支2b铅笔。可晚上回家时,发现绘图板上凭空多了道线,从左上角画到右下角,尾端带着个熟悉的弯钩。线的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笔迹稚嫩,像小满的:\"陈叔,它说要画完我们。\"

小区里开始流传怪事。有人说在花坛里挖到缠着线的回形针,有人说家里的墙缝里钻出黑线,还有人说,夜里听见孩子的笑声,跟着笑声找过去,只看见地上爬着道线,尽头是片黑泥。

我再也没见过小满。他妈妈带着他搬走了,听说去了南方,临走时把那个铁皮文具盒埋在了花坛里,上面压了块石头。可没过几天,石头被挪开了,文具盒不见了,原地只留下道线,弯弯曲曲的,像条没头没尾的蛇。

后来,我也搬了家。新家的墙很白,我特意选了没有花纹的壁纸,可还是在深夜看见墙上爬着细线,从插座缝里钻出来,慢慢织成网。有时在电脑上画图,鼠标会突然自己动,在屏幕上画出道线,尾端带着个弯钩,像在打招呼。

有天加班到凌晨,打印机突然自己启动了,吐出张白纸,上面画着道线,线的中间站着两个小人,一个高,一个矮,被线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纸的背面,用黑笔写着两个字,墨迹深得像要透纸而过:

\"画完。\"

我盯着那两个字,突然盯着那两个字,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像有人对着我的衣领吹了口气。打印机还在嗡嗡作响,指示灯绿得发渗,仿佛有双眼睛在里面盯着我。我猛地拔掉电源,纸张飘落的瞬间,看见桌角的美工刀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刀刃上沾着点黑色的污渍,像干涸的墨,又像凝固的血。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变本加厉。早上醒来,发现枕头上缠着几根黑色的细线,质地像棉线,却带着股土腥味;刷牙时,牙膏泡沫里漂着细小的黑渣,漱口时总感觉喉咙里卡着东西,咳出来一看,是半根枯黄的草茎,和小满花坛里的一模一样。

我开始失眠,夜里总听见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从客厅传来,又像是从墙里钻出来的。有天凌晨,我终于忍不住开灯查看,客厅空荡荡的,只有茶几上的玻璃杯里浮着一层黑色的絮状物,像被搅浑的墨水。而沙发底下,露出半截画纸,正是我当初扔掉的那张——被揉皱的纸团不知何时被摊平,上面的线被人用深色的笔反复涂抹,已经黑得发亮,像条嵌在纸上的蜈蚣。

更吓人的是,纸上多了个小小的人影,画在弯钩的末端,穿着件小小的蓝布衫,像极了小满常穿的那件。人影旁边还有个高些的轮廓,线条粗糙,显然是急急忙忙画上去的,脖子那里歪歪扭扭地绕了几圈线,像是被勒住了。

我抓起画纸冲到楼下,想把它烧掉。小区的垃圾桶旁堆着些枯枝,我掏出打火机,火苗刚舔到纸边,就被一阵风吹灭了。风里混着股熟悉的霉味,抬头看见三楼的窗户开着,小满家的窗帘被风吹得飘了出来,像条白色的带子,末端似乎缠着什么黑色的东西,正慢慢往下垂。

“画完它。”

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细得像发丝,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我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路灯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的胳膊那里,赫然多了道黑色的线,从肩膀拖到地上,和纸上的线连在了一起。

那天晚上,我坐在书桌前,重新拿起了铅笔。不是绘图笔,是支最普通的hb铅笔,笔杆上还沾着点黑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笔筒里的。画纸摊开,上面的线像有了生命,在灯光下微微发亮。我握着笔的手在抖,笔尖落在纸上,不由自主地顺着既有的线条延伸——画那个高些的轮廓,画他抬起的手,画他脚下蔓延开的线。

线越画越长,从纸的边缘溢出来,爬在桌面上,钻进键盘底下,又顺着桌腿爬到地板上,和沙发底下的线汇合。我像被催眠了一样,机械地画着,直到铅笔芯用尽,在纸上留下个深深的黑痕。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打印机不再嗡嗡作响,墙里的“沙沙”声停了,连窗外的风声都静了下来。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张画——两个被线缠在一起的人影,终于完整了。高的那个手里握着半截铅笔,矮的那个手里攥着枚回形针,他们脚下的线汇成一片黑色的海洋,像小区花坛里的黑泥。

第二天,我请了假,把画纸折成小小的方块,埋进了小满家楼下的花坛。埋的时候,铲子碰到个硬硬的东西,挖出来一看,是那个铁皮文具盒,里面的半截铅笔、断橡皮、生锈的回形针都在,只是多了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谢谢陈叔。”

字迹歪歪扭扭,像小满的,又像“它”的。

从那以后,小区里的怪事渐渐少了。有人说老张用艾草熏过整个小区,有人说迁走的那户人家托梦说“线够长了”,没人说得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依然住在那个小区,只是再也没画过线,书桌里永远备着一块橡皮,擦掉不小心划出的痕迹。

偶尔在深夜,我还是会听见轻微的“沙沙”声,像有人在纸上画画。但我知道,那道线终于画完了,像个闭环,把该带走的、该留下的,都圈在了里面。

只是每次路过小满家楼下的花坛,我总会多看几眼。那里的草长得特别旺,绿油油的,中间却有一道细细的黄痕,像被什么东西压过,永远长不出草来。风一吹,草叶晃动,那道黄痕就像在慢慢蠕动,像一条永远画不完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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