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血。
赵瑞已经被他那几个面如死灰的家人，半拖半拽地架走了。
地上那摊刺眼的血迹，很快被侍者用白布盖上，又迅速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每个人都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幅被鲜血染红的《秋江渔隐图》，像一张来自地狱的请柬，被赵家人仓皇地卷走，带走了他们最后的体面。
衣香鬓影依旧，觥筹交错继续。
只是那欢声笑语，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心照不宣的虚假和惊悸。
人们的视线，或明或暗，都在若有若无地瞟向那个始作俑者。
而闻人语，已经施施然地走到了大门口，正准备离开这片狼藉的是非之地。
她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随手掸了掸肩上的灰尘。
与此同时。
距离郑家庄园几十公里外的京城cbd，新世界集团的临时总部，灯火通明。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璀璨的星河。
苏眉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裙，戴着防蓝光眼镜，正坐在电脑前，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她的办公室里，除了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的出风声。
这里是风暴的中心，却也是最宁静的地方。
嗡。
桌上一台经过特殊加密的手机，屏幕亮起，震动了一下。
苏眉头也不抬，伸手拿过手机，解锁。
屏幕上，只有一条来自闻人语的短信，简短到极致。
“赵家，地契，画。收网。”
苏眉的目光，在那几个字上停留了不到两秒。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比窗外霓虹更锐利的光芒。
那是一种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嗅到血腥味后的兴奋。
她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拿起另一部工作手机，她直接拨出了第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老马，还没睡呢？”
苏眉的声音带着几分揶揄，和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这儿有个消息，做得好了，你们《财经前沿》今年的头条KpI，今晚就能提前完成。”
电话那头，一个沙哑的声音立刻精神了起来。
“苏总监您说笑呢，您亲自打来的电话，别说头条了，就是炸弹我也接着啊！”
“别贫了。”
苏眉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敲打着某个人的命运节拍。
“赵氏集团，瑞府金座那块地，去挖一挖。尤其是当年的拿地流程。”
“赵家？”
电话那头的老马明显愣了一下，这可是京城的地头蛇之一，根基深厚，没人敢轻易碰。
苏眉轻笑一声。
“怎么，怕了？”
“不敢不敢！就是……苏总监，这没凭没据的，不好下手啊。”
“谁说没凭据了？”
苏眉的语气变得玩味起来。
“今晚郑家的慈善拍卖会，去打听打听，最后一幅压轴的画，谁拍走了，花了多少钱。”
她没有把话说透，只是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将一枚关键的棋子，轻轻点在了棋盘上。
“剩下的，就看你老马纵横媒体圈二十年的本事了。”
“我只负责把鱼饵扔进水里，能不能钓上来一条鲨鱼，看你们报社的本事了。”
“哦对了。”
苏眉补充了最后一句。
“这事儿，你没听过我，我没找过你。”
挂断电话，她没有片刻停歇，立刻拨出了第二个号码。
“疯狗刘，给你个骨头啃，赵家的，够不够硬？”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却充满戾气的声音。
“只要钱到位，天王老子我都敢咬！”
“钱不是问题。”
苏眉打开电脑上的一个文件。
“我给你几个名字，都是当年参与过那块地皮交易的经手人，有的退休了，有的被发配到外地了。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东西，看你的手段。”
“嘿嘿，苏总监放心，我最擅长的，就是让死人开口说话！”
第三个电话，打给了一家业内顶尖的公关公司，这家公司以处理企业负面舆情，或者说，制造企业负面舆情而闻名。
“启动‘暴雨’预案。”
苏眉的指令简洁而冰冷。
“目标，赵氏集团。我要在一个小时内，在所有主流网络论坛和社交媒体上，看到关于‘瑞府金座’土地问题的质疑帖。”
“不需要证据，只需要质疑。”
“我要让‘赵氏地产，黑历史’这几个字，成为今晚的热搜词。”
一连串的电话打出去，前后不过十分钟。
苏眉靠在椅子上，重新戴上眼镜，端起旁边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做完这一切，她又变回了那个安静处理文件的公关总监，仿佛刚才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舆论女王，只是一个幻影。
一张无形的，由媒体、记者、水军构成的天罗地网，已经在她手中，悄然成型。
而这张网的唯一目标，就是那条刚刚在郑家宴会厅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过江龙”。
郑家庄园。
宴会终于接近了尾声。
宾客们陆续告辞，脸上都带着一副意犹未尽，又心有余悸的复杂神情。
今晚发生的一切，足够他们消化好几天了。
赵家的闹剧，闻人语的强势，郑国强的沉默。
每一幕，都预示着京城这片看似平静的商业江湖，即将掀起滔天巨浪。
闻人语也起身，准备离开。
她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
郑国强正站在不远处的廊柱阴影下，静静地看着她。
这位在商海里翻腾了一辈子的老人，此刻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视与威压。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闻人语非常熟悉的，属于同类的审视。
那是对力量的重新评估，是对危险的本能警惕。
闻人语对着他，微微颔首，算是告辞。
郑国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两人擦肩而过。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交错。
闻人语坐上车，车辆缓缓驶出郑家庄园的大门。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苏眉刚刚发回的，一个简单的“oK”手势表情。
她关掉手机，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嘴角逸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赵瑞，你以为你只是输了一场拍卖会吗？
不。
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同一时间。
京城各大媒体的深夜值班室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喂？什么？赵家拍了幅假画？”
“两百万？就为了跟佳美超市那个闻人语斗气？”
“快！查一下瑞府金座那块地！当年有大问题！”
无数的记者被从床上叫了起来，无数的电脑被点亮，无数根手指，开始在键盘上疯狂地敲击。
“郑家晚宴”、“赵氏地产”、“天价赝品”、“黑幕”……
这些关键词，像一条条被点燃的引线，在黑暗的网络世界里，迅速地交织，发酵。
一张舆论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
只等着天亮时分，带着万钧之势，轰然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