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脸上的笑容，因为闻人语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僵硬了一瞬。
传家宝？
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手里这卷破画，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对方在嘴硬，在用精神胜利法！
“呵呵，当然是传家宝。”
赵瑞的笑容重新变得轻蔑而张狂，他用画轴的另一端，像点拨下属一样，在闻人语面前的桌沿上敲了敲。
“毕竟，这是我赵瑞当着全京城的面，把你闻总踩在脚下的见证。”
“这件‘战利品’，我当然要好好收藏起来，以后传给我儿子，让他知道他爹当年是怎么收拾不长眼的过江龙的！”
说完，他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席位，将那幅画随手丢给身边的助理，仿佛丢掉一件垃圾。
整个过程，他都享受着周围人群投来的，那种混杂着敬畏与谄媚的视线。
他感觉自己今晚的形象，前所未有的高大。
闻人语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那个小丑，完成了他人生中最精彩，也是最后一场表演。
宴会厅里的气氛，因为这场闹剧，变得有些古怪。
拍卖会草草收场，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的焦点，无一例外，全是刚才那场疯狂的竞价。
“那个姓闻的，真是自取其辱，没钱还敢跟赵公子斗？”
“我看她是想在京城出名想疯了，结果把脸都丢尽了。”
“两百万买一幅破画，赵公子这口气出的，真是霸气！”
风言风语，像无形的刀子，从四面八方射向闻人语所在的位置。
然而，闻人语却像是置身于一个隔音的玻璃罩里，对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苦涩，正如那些失败者的滋味。
可惜，品尝这份苦涩的，另有其人。
赵瑞在享受了片刻的吹捧后，觉得还不过瘾。
他要的，是彻底的胜利，是让闻人语当众向他低头。
他端着酒杯，再次起身，朝着闻人语的方向走来。
他身边的跟班们立刻会意，簇拥着他，像一群准备围观狮子戏耍绵羊的鬣狗。
整个宴会厅的视线，再一次被吸引了过来。
赵瑞走到闻人语面前，隔着一张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挂着胜利者独有的，宽宏大量的假笑。
“闻总，别灰心嘛。”
他晃了晃杯中的红酒，语气充满了虚伪的安慰。
“做生意嘛，有输有赢很正常。你输给我，不丢人。”
“这样吧，看你刚才那么喜欢那幅画，我成人之美，转手卖给你怎么样？”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万。”
“我吃点亏，就当交个朋友。”
“哈哈哈！”
他身后的跟班们，爆发出肆无忌惮的哄笑。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这是把闻人语的脸皮，剥下来，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所有人都等着看闻人语的反应。
是会暴怒？还是会哭着跑开？
第一排的林谦，镜片后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站起身，似乎想过来解围。
然而，闻人语却先他一步，动了。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
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屈辱，只有一片平静。
她看着赵瑞，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赵公子。”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哄笑和议论。
“你确定，要用三百万，把那幅画卖给我？”
赵瑞一愣，他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但他立刻将这理解为最后的嘴硬。
“怎么？嫌贵啊？”
他嗤笑道。
“嫌贵就直说，求我两句，说不定我一高兴，两百五十万卖给你也行啊！”
闻人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不，我不是嫌贵。”
她摇了摇头，然后，用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近乎于怜悯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觉得……太便宜了。”
“这幅画里藏着的东西，别说三百万。”
“就是三十个亿，三百个亿，你赵家都买不回来。”
轰！
这句话，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死寂的宴会厅里，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
画里藏着东西？
三十亿？三百亿？
这女人是被刺激得失心疯了吗？开始说胡话了？
赵瑞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疯狂地涌了上来！
他想起了闻人语之前那句“传家宝”，又想起了她现在这番莫名其妙的话。
一个荒谬的，让他脊背发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你……你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闻人语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转过头，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不远处，正端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的郑国强身上。
郑国强也正看着她。
这位老江湖的脸上，那份看戏的悠闲，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狐狸般的，极度的警惕与审视。
闻人语对着他，遥遥地举了举手中的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然后，她才将视线，重新转回到已经脸色发白的赵瑞身上。
“意思就是……”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足以将赵家整座大厦吹倒的力量。
“赵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你家那块‘瑞府金座’的地，当年是怎么来的？”
赵瑞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闪电劈中，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瞬间冻结！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那股让他心悸的不安，来自何处！
“画！我的画！”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转身，像疯了一样，扑向他那个还一脸茫然的助理！
他一把抢过那卷画轴，双手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连画卷都展不开！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突如其来，堪比好莱坞大片的惊天反转！
林谦停下了脚步，镜片后的双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郑国强手中的酒杯，被他无声地捏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在无数道视线的注视下。
赵瑞终于，颤抖着，将那幅《秋江渔隐图》，在地上，完全展开。
然后，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画卷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因为年代久远，画纸和背面的裱纸，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剥离。
而在那道缝隙里。
一个盖着几十年前红色钢印的，模糊的边角，正静静地，躺在黑暗的夹层中。
像一只，等待了几十年的，复仇的眼睛。
完了。
赵瑞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甚至不敢去撕开画纸，去验证那到底是什么。
因为他知道，闻人语说的是真的。
他花了整整两百万，当着全京城所有人的面，把他赵家埋藏得最深的，那颗足以致命的炸弹，给亲手买了回来！
还当成战利品，在所有人面前，耀武扬威！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从赵瑞的喉咙里猛地涌了上来。
他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那幅画上。
将那片“秋江渔隐”，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闻人语看着瘫倒在血泊与画卷中的赵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缓缓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是苏眉刚刚发来的回信。
“网已布好，随时可以收紧。”
闻人语将手机锁屏，放回手包。
然后，她再也没有看地上的赵瑞一眼，转身，走向宴会厅的大门。
在她身后。
是死一般的寂静，和一个家族，轰然倒塌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