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大营,中军主帐。
炭火依旧,却驱不散那自葬雪谷方向传来的、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的压迫感。方才那监听弟子带来的消息,如同冰水泼入滚油,让帐内本就凝重的气氛几乎要炸裂开来。非人的生命体?大规模苏醒?这远超寻常战争范畴的词汇,让圆慧大师、玄素真人这等见多识广的前辈也为之色变。
“阿弥陀佛……莫非是古籍中记载的,以幽冥秘法炼制的‘尸傀’或是‘冰妖’?”圆慧大师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发紧。
“若真如此,数量又如此之多,只怕……”玄素真人没有说下去,但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冯镇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娘的!先是毒烟,现在又是这些鬼东西!幽冥殿这帮杂碎,到底还有多少阴损手段!”
陆惊澜面沉如水,手指在地图上葬雪谷的位置重重一点:“无论如何,必须立刻探明虚实!若真是幽冥殿弄出来的怪物,必须在其形成气候前,将其扼杀!否则,内外夹击,关隘必破!”
就在众人心绪不宁,争论是立刻派出精锐小队探查,还是加强关隘防御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怪物冲击时——
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破空之音!
一道乌光,快得超乎想象,无视了外围的重重警戒,竟直接穿透厚厚的帐幕,“夺”的一声,深深钉在了主帐中央的支撑柱上!
那并非箭矢,而是一枚通体漆黑、不知何种骨质打磨而成、尾端雕刻着狰狞鬼首的短镖。短镖上,贯穿着一张同样材质、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黑色帖子。
“保护阁主!”陆惊澜反应最快,狭刀瞬间出鞘,身形已挡在林清音身前,目光如电扫视帐外。萧月如弯刀亦同时出鞘,护住另一侧。帐外守卫的弟子们这才反应过来,一片哗然与刀剑出鞘之声。
沈墨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了那枚骨质短镖和那张黑色帖子上。他瞳孔微缩,从那上面,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熟悉、却又更加深沉磅礴的幽冥死气,以及一股……凌驾于赫连长老与鬼僧玄骨之上的、带着无上威严的冰冷意志!
是幽冥殿主!
他亲自出手了!并非攻击,而是……传书!
沈墨缓缓起身,越过挡在前方的陆惊澜,走向那根柱子。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陆惊澜看了他一眼,微微侧身,让开道路,但握刀的手依旧紧绷。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沈墨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那枚骨质短镖,将其从柱子上拔了下来。入手冰凉刺骨,那鬼首雕刻仿佛活物,散发着浓郁的恶意。他取下那张黑色帖子,展开。
帖子上的字迹并非笔墨书写,而是以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尚未干涸的血液勾勒而成,散发着铁锈与腐朽的气息。字迹凌厉张扬,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
“沈墨小友台鉴:
闻小友破障新生,神通大成,本座心甚慰。轮回之秘,得遇传人,实乃天意。
然,明珠蒙尘,潜龙困渊,终非长久之计。雁门关弹丸之地,蝼蚁之争,徒耗光阴,污你之手。
今,特于葬雪谷‘玄冰台’设宴,邀小友于明夜子时,赴此‘生死之约’。
胜,可得轮回之秘全貌,亦可携汝之红颜,全身而退,本座承诺,三年内不犯中原。
败,则留汝轮回心种,助本座开启通天之门。
此为阳谋,小友可敢独赴?
又或者,欲累及关内万千蝼蚁,与之共赴黄泉?
幽冥殿主,手书。”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听懂了这封战书的含义。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更是恶毒的阳谋!以轮回之秘和林清音等人的安危为诱饵,以雁门关数千军民的性命为要挟,逼沈墨独自前往那显然是龙潭虎穴的葬雪谷玄冰台!
“不能去!”萧月如第一个急声道,“这分明是陷阱!他定然在谷中布下了天罗地网!”
冯镇岳怒吼:“狗屁的幽冥殿主!有本事真刀真枪来攻关,耍这种阴谋诡计,算什么本事!”
圆慧大师与玄素真人亦是面色凝重,缓缓摇头,显然认为此去凶多吉少。
陆惊澜看向沈墨,声音低沉:“他这是在逼你离开关隘,脱离大军庇护。葬雪谷情况不明,怪物环伺,他占尽地利。你孤身前往,胜算渺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墨身上,等待他的决定。
沈墨缓缓合上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帖子,指尖那冰凉的触感仿佛直透心底。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身旁林清音的脸上。
林清音也正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劝阻,没有恐惧,只有深不见底的担忧和一种……全然的理解。她了解他,知道他绝不会坐视关内军民因他而陷入绝境,更知道,他与幽冥殿主之间,注定有一场了断。
沈墨对着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仿佛在说“别担心”。随即,他转向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
“他说得对,这是阳谋。”
“我,必须去。”
“沈墨!”萧月如还想再劝。
沈墨抬手,制止了她的话。他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终与陆惊澜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但,不是他要求的方式。”沈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锐利的弧度,那是在绝对冷静下计算出的锋芒,“他不是想看我的轮回剑意吗?不是想逼我入谷吗?好,我便如他所愿!”
他猛地转身,指向地图上葬雪谷与清军大营之间的位置,语气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与睿智:
“他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放在葬雪谷,那他的大本营,必然相对空虚!”
“我的确会去玄冰台,但不是去赴他的宴,而是去……砸了他的场子!我会尽量吸引他和谷中大部分力量的注意。”
“而你们,”他的目光灼灼地看向陆惊澜、林清音、萧月如,“则率领‘破阵营’及所有精锐,趁此机会,不是去救我,而是直扑清军大营,执行我们之前议定的‘斩首’与‘夺钥’计划!目标,多尔衮,以及幽冥殿可能存放在大营中的钥匙核心碎片!”
声东击西,将计就计!
所有人都被沈墨这大胆至极的计划震撼了!他以自身为最大的诱饵,为联军主力创造出最佳的突袭机会!
陆惊澜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死死盯着地图,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此计的可行性与细节。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但若成功,收益也将是巨大的!
林清音看着沈墨那孤绝而坚定的侧影,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这是他所能做出的、对联盟最有利的选择,也是他独自承担最大风险的选择。
战略,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确定。
沈墨将那张黑色的战书随手丢入炭盆,看着它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
“明日此时,依计行事。”
众人怀着沉重而又决然的心情,各自离去准备。
帐内,只剩下沈墨与林清音。
林清音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微颤的叮嘱:“一切……小心。”
沈墨低头,看着她眼中强忍的泪光,心中那片刚刚历经战火洗礼的冰原,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极其快速地、带着一丝笨拙的轻柔,将她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指尖掠过她温软的耳廓,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等我回来。”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承诺的意味。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营帐,身影很快融入帐外凛冽的寒风与渐沉的暮色之中。
林清音怔怔地抚过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凉意的耳垂,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一颗心,却悬得更高了。
他此去,面对的将是前所未有的强敌与未知的恐怖。而那句“等我回来”,是承诺,还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