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永无止境地刮着,将天地间最后一丝暖意也剥夺殆尽。沈墨行走在一片怪石嶙峋的戈壁上,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灰黄与苍凉。枯死的胡杨扭曲着伸向天空,如同垂死挣扎的鬼影。他的灰袍早已被风沙染得与这片土地同色,霜白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更衬得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自离开那个小部落,他一路向北,心魔的侵袭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不断动用那融合了死寂与轮回之力的力量而愈发频繁、剧烈。脑海中,林清音遇险的幻象越来越逼真,有时甚至能“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呼唤,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每一次幻象袭来,都伴随着识海翻江倒海般的痛楚和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冲动。
他只能依靠残存的意志,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会彻底堕入无边黑暗。
前方,出现了一座依托着几处残破土墙建立起来的小小县城,土黄色的城墙低矮而斑驳,在风沙中显得摇摇欲坠。城头依稀可见几个稀疏的人影和一面残破不堪的明字旗。这里,已是明军在漠北最边缘的据点之一,名为“沙棘堡”。
然而此刻,这座孤悬塞外的小城,正面临着灭顶之灾。
数百名清军骑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将沙棘堡团团围住。他们没有携带大型攻城器械,但对于这座防御薄弱、守军不过百人的小城来说,这些精锐骑兵的冲击已是无法承受之重。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城头,偶尔有悍勇的清兵下马,架起简陋的云梯,嚎叫着向上攀爬。
城头上的守军,大多是面黄肌瘦、衣甲不全的老弱病残,抵抗微弱而绝望。城破,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沈墨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战场边缘的一座沙丘之上,冷漠地俯视着下方的杀戮。
城头的惨状,守军绝望的呐喊,妇人孩童惊恐的哭叫……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传入沈墨耳中。若是平时,或许会激起他一丝侠义之心,但此刻,这些声音却与他脑海中林清音的幻象、与心魔的嘶吼交织、重叠,如同火上浇油!
“杀……杀光……就不会再有人能伤害她……”一个充满诱惑的冰冷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叫嚣。
毁灭的欲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的双眼瞬间被浓郁的灰暗之色覆盖,周身开始弥漫出那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气息,脚下的沙砾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他需要宣泄!需要将这股毁灭的力量,倾泻出去!
目标,就是那些正在攻城的清军!
然而,就在他即将失控,化作杀戮魔神冲入战场的刹那——
“娘——!”
一声极其尖锐、充满极致恐惧的童稚哭喊,猛地刺破所有嘈杂,清晰地钻入他的耳膜。
沈墨霍然转头。
只见城墙一个坍塌的缺口处,一个约莫三四岁、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不知怎地脱离了大人,跌坐在满是血污的瓦砾中,吓得浑身发抖,连哭都忘了。而一名凶神恶煞的清军步卒,正狞笑着举起滴血的弯刀,朝着那小小的身影狠狠劈下!
那雪亮的刀锋,那小女孩眼中倒映的、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极致恐惧……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打开了沈墨记忆深处最沉重的枷锁!
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雪夜,那个同样无助的孩童……还有,江南烟雨中,那个女子救治受伤孩童时,温柔而坚定的侧影……
“清音……”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轰——!”
一直被压制的某种东西,在心底轰然炸响!不是魔障,而是某种更深沉的、被他遗忘了许久的东西——守护!
就在那清兵弯刀即将落下的电光火石之间!
沈墨动了!
他没有像之前剿灭马贼那样,以诡异莫测的身法穿梭,也没有动用那湮灭生机的死寂剑气。而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暴烈的方式——
他脚下的沙丘猛地炸开一个深坑!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灰色箭矢,撕裂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射那个城墙缺口!
速度之快,在空中留下了一连串清晰的残影!
那清兵只觉一股恶风扑面,眼前一花,一道灰色的人影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与小女孩之间!他甚至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只看到一双冰冷到极致、却又燃烧着某种诡异火焰的暗金色瞳孔!
“死!”
沈墨低吼一声,不再是沙哑的魔音,而是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他没有用指,没有用掌,而是并指如剑,将周身那狂暴的力量,凝聚于指尖一点灰金色的锋芒,不闪不避,直接点向那劈落的弯刀!
“铛——!!!!!”
一声刺耳欲裂、完全不似金属碰撞的巨响爆开!
那精钢打造的弯刀,在与沈墨指尖接触的瞬间,竟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碎片激射而出,将那名清兵的脸庞、胸膛射得千疮百孔!
而那灰金色的指力去势未绝,穿透了刀身碎片,精准地点在了那名清兵的眉心!
没有血花,没有惨叫。
那清兵的动作瞬间凝固,眼中的狞笑化为彻底的呆滞与空洞,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生机已然断绝。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周围的清兵和城头上的守军都惊呆了!
但沈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仿佛化身为一台只为杀戮而存在的机器,却又精准地控制着力量的边界,只针对那些手持兵刃的清军。
他身形再闪,出现在另一名试图爬上云梯的清兵身后,手刀随意一挥,那名清兵连人带甲,被一股无形巨力从中斩为两段!
他反手一掌拍出,灰金色的气流如同怒龙出海,将三名结阵冲来的清军骑兵连人带马轰飞出去,人在半空便已筋骨尽碎!
他没有使用大规模湮灭生机的招式,但每一击都带着碾压性的力量和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轮回剑意。清军所谓的勇武和战阵,在他绝对的实力面前,如同纸糊般不堪一击。
他如同虎入羊群,所过之处,清军人仰马翻,非死即伤!城下的攻势,竟被他一人硬生生打断、搅乱!
城头上的守军,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那个在清军阵中如同魔神般的身影,虽然心中恐惧,但求生的本能和突然出现的希望,让他们爆发出最后的勇气。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杀啊!”守城的把总,一个满脸血污的汉子,嘶声力竭地吼道,带领着残存的士兵,用滚木擂石,用一切能找到的武器,向着陷入混乱的清军发起反击。
战斗结束得很快。
当最后一名试图逃跑的清军被沈墨隔空一指洞穿后心,瘫软在地时,沙棘堡前,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惊恐未定的幸存者。
沈墨独立于尸山血海之中,周身缭绕的灰金色气流缓缓平息。他眼中的灰暗褪去,露出深深的疲惫。强行在魔障爆发的边缘扭转力量性质,精准控制只杀敌军而不波及无辜,对他的心神消耗远超之前肆无忌惮的杀戮。
他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墙角、被一名老妇人紧紧抱住、依旧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柔和,随即转身,没有丝毫停留,再次迈向那片无垠的荒原。
守城的把总在城头上张了张嘴,想喊住这位神秘的救命恩人,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孤独与冰冷,比漠北的寒风更甚,让人不敢靠近。
“魔君……他果然是帮我们的……”有士兵低声喃喃,语气中充满了敬畏与困惑。
沈墨走出很远,直到沙棘堡变成视线尽头的一个小黑点。他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那枚一直微微发烫的青鸾结。不知是否错觉,在刚才他出手救下那名小女孩的瞬间,这青鸾结传来的温热感,似乎强烈了一丝,如同遥远的共鸣。
他紧紧握住青鸾结,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渗入冰冷的心田,暂时压下了翻腾的魔障。
“北方……”他抬头,望向更北的方向,那里是连绵的雪山轮廓,是传说中的寒寂雪原,也是幽冥殿主目光所向之处。
他必须去那里。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压制魔障的方法,更是为了彻底弄清这一切背后的因果。他隐隐感觉到,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他、林清音、幽冥殿、乃至那神秘的冰宫古剑,紧紧串联在一起。
而这条线的终点,似乎就在那片永恒的冰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