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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魂谷口,辰时三刻(约上午八点)。

血,将谷口那片本就贫瘠的坡地染成了暗褐色。断肢、残甲、倒毙的战马、插满箭矢的尸体,杂乱地铺满了狭窄的出口。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汗臭味,以及一种铁器摩擦、骨骼碎裂、垂死哀嚎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战场气息。

挛鞮狐鹿姑的脸色,从最初的得意狞笑,逐渐变得铁青,最后化为一片狂暴的狰狞。

奇袭成功了。汉军的确措手不及。戍垒的烽火和警鼓,证明了他的出现完全出乎意料。按照他预想的剧本,此刻匈奴勇士们应该已经如热刀切牛油般,撕裂那些惊慌失措的汉军戍卒,冲垮野马川的防御,然后与摩笄谷方向佯攻的右贤王部前后夹击,或者直接扑向兵力空虚的高阙塞,一举功成。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汉军的反应,快得惊人!烽火燃起不到半个时辰,野马川方向的汉军似乎就从最初的混乱中稳住了阵脚。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眼前这个该死的、狭窄的断魂谷口,竟然成了绞肉机!

第一批冲出谷口的三百轻骑,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迎接他们的,不是预想中四散奔逃的戍卒,而是从两侧山坡、从临时用大车、拒马、甚至尸体垒起的简易防线后,泼洒出的密集箭雨!那箭矢又准又狠,专射人眼、马腹、咽喉,冲在最前的百夫长甚至来不及挥刀,就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汉军弓弩手仿佛早就埋伏在那里,冷静地重复着上弦、瞄准、发射的动作。

紧接着,没等他调整部署,谷口两侧不算陡峭但乱石密布的山坡上,突然冒出无数人影,怒吼着将滚木、擂石推下!轰隆隆的巨响中,刚刚冲出谷口、队形尚未散开的匈奴骑兵,顿时人仰马翻,被砸得筋断骨折,哀嚎遍地。狭窄的出口瞬间被堵塞了大半。

“冲过去!冲散他们!汉狗人不多!” 挛鞮狐鹿姑挥舞着弯刀,嘶声怒吼。他看出来了,汉军在此地的兵力绝对不多,只是凭借地利和精准的指挥,打了自己一个立足未稳。

又一批悍不畏死的匈奴骑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嚎叫着再次发起冲锋。他们以更松散的队形,挥舞着皮盾,试图快速通过死亡地带,冲上山坡解决那些弓弩手。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沉闷的震动。一支汉军骑兵,自野马川戍垒方向疾驰而来,如同一道黑色的铁流,斜刺里撞入了正在冲锋的匈奴骑兵侧翼!为首一将,白马银枪,正是匆匆赶到的周勃!

“大汉朔方军在此!胡虏受死!” 周勃须发皆张,手中长枪化作点点寒星,所过之处,匈奴骑兵如同稻草般被挑落马下。他身后的一千五百汉骑,虽然人数少于匈奴先锋,但挟怒而来,气势如虹,更重要的是,他们出现的时机和角度,恰好打在了匈奴冲锋队列最薄弱的腰部!

“嗤啦——” 血肉横飞。仓促转向的匈奴骑兵被这支生力军拦腰截断,阵型大乱。山坡上的汉军戍卒齐声呐喊,箭矢、滚石更加密集地倾泻下来。

“稳住!不要乱!分兵迎敌!” 挛鞮狐鹿姑身边的一名千骑长嘶吼着,试图组织反击。但狭窄的地形限制了兵力展开,先头部队的混乱如同瘟疫般向后蔓延。

挛鞮狐鹿姑目眦欲裂。他精心策划的奇袭,竟在这第一步就被硬生生卡住了喉咙!更让他心头狂跳的是,他隐约看到,那支汉军骑兵的将领,在冲杀间隙,竟然分出数百骑,在几名熟悉地形的汉军向导带领下,绕向断魂谷口的侧翼高处——那里是控制整个谷口的最佳位置!一旦被汉军占据,居高临下,他的大军将被彻底堵死在谷内,成为瓮中之鳖!

“左大都尉!带你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抢下那个山头!” 挛鞮狐鹿姑指着汉军骑兵迂回的方向,几乎是咆哮着下达命令。他身边的亲卫将领应声而出,带着最精锐的五百王庭卫队,嚎叫着扑向那片高地。

一场对关键制高点的血腥争夺,瞬间爆发。双方骑兵在陡峭的山坡上弃马步战,刀枪碰撞,血肉飞溅,每一寸土地都被反复争夺,浸透了鲜血。

周勃一枪刺穿一名匈奴百夫长的咽喉,抬眼望向高地方向,那里厮杀正酣。他心中既惊且佩,惊的是匈奴反应如此之快,派出精锐争夺;佩的则是靖王(李玄业)战前的叮嘱——“断魂谷口,地狭难行,胡虏初出,阵脚未稳,抢占两侧高地,可扼其咽喉”。这判断,简直如同亲见!若非自己及时赶到,若非戍卒们出乎意料地坚韧,此刻谷口恐怕已然易手。

“弟兄们!王爷有令,死守此地,绝不让一个胡虏越过断魂谷!杀!” 周勃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振臂高呼。他必须在这里,将匈奴主力牢牢钉住,为后方整顿防线争取时间,为王爷可能的反击创造机会。

野马川戍垒,巳时初(约上午九点)。

李玄业站在戍垒最高的了望塔上,从这里可以隐约望见断魂谷口升腾的烟尘,听到顺风传来的喊杀声。他脸色沉静如水,只有紧握剑柄、指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报——!周勃将军已在断魂谷口与敌接战,我军抢占先机,击退胡虏三次冲锋,目前正与敌争夺西侧高地,战况胶着!”

“报——!摩笄谷李广将军急报,关前胡虏攻势甚急,已发弩车三波,箭矢消耗巨大,但关墙暂且稳固!”

“报——!高阙塞公孙长史报,城内已戒严,丁壮上墙,弩车箭矢已发往摩笄谷,粮秣军械清点完毕!”

一道道军情流水般报来。李玄业脑海中飞速盘算着。断魂谷暂时堵住了,这是好消息。摩笄谷是佯攻,但李广压力巨大,不能有失。高阙塞是他的根本,必须稳如磐石。匈奴主攻方向已明,就是野马川。但八千骑兵,不可能全部挤在断魂谷那个小口子。挛鞮狐鹿姑必有后手。

他再次展开那张阴山地图,目光锐利如鹰,在地图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标注间逡巡。断魂谷……野马川戍垒群……侧翼……后方……

“王爷!”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被搀扶上来,嘶声道:“卑职……卑职冒死抵近观察,发现胡虏主力在谷内拥挤,但……但其后队似有分兵迹象,有小股骑兵沿谷底溪流向东,意图不明!另,敌阵中发现有汉人装束者,疑似向导!”

汉人向导!李玄业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有内奸!而且很可能不止提供了地图。“向东?” 他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断魂谷向东,是连绵的丘陵和一条季节性河谷,这个季节水浅,可涉渡,绕过野马川正面防御,直插其侧后,甚至威胁到通往高阙塞的补给线!

“传令!” 李玄业当机立断,“调戍垒丙、戊两队弓弩手,携火箭、火油罐,即刻移防至野马川东侧无名岭,封锁河谷通道!多设疑兵旗帜!再令,野马川所有戍垒,加固工事,检查火器,准备应对匈奴重骑冲击!告诉周勃,谷口高地务必守住,本王再调拨三百弩手给他!”

“诺!”

命令飞速下达。李玄业深吸一口气,胸膛中魂佩传来的温热与悸动,伴随着那股清晰而坚定的意志,让他纷乱的心绪迅速平静下来。那预警的画面——狭窄的谷地——已然应验。现在,是第二个画面——“重骑集结于西侧缓坡”……那么,匈奴的重骑,会选择哪里作为突破口?是继续强攻断魂谷口,还是……

他目光投向野马川戍垒群西侧,那里地势相对平缓,适合骑兵冲锋。之前为了诱敌,故意在那里留出了些许防御薄弱处。

“重骑……” 李玄业喃喃自语,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中迅速成形。“公孙贺!”

“末将在!” 一直侍立身旁的年轻将领(公孙阙之子)抱拳应道。

“你即刻回高阙,传本王将令,让公孙长史将库中所有蒺藜、铁菱角,尽数运来!再调集所有马车,装满沙土石块,备用!”

“啊?” 公孙贺一愣,蒺藜铁菱角是对付骑兵的利器,但沙土石块何用?

“快去!” 李玄业不容置疑。

“诺!” 公孙贺虽不解,但军令如山,转身飞奔而去。

李玄业再次望向西边,眼神冰冷。挛鞮狐鹿姑,你想用重骑冲垮我的防线?本王就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摩笄谷关墙,已时三刻(约上午十点)。

关墙下,匈奴人的尸体已经堆积了数层,污血将关墙根部的土地染成一片泥泞的暗红。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错,粗大的擂石带着呼啸声砸下,总能带起一片凄厉的惨叫。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硝烟和尸体烧焦的恶臭。

李广站在关楼箭窗前,弓弦已然震动了不知多少次,手指被弓弦勒出血痕,臂膀酸麻,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专挑那些看起来像是头目、叫嚷得最凶的匈奴人射杀,每一箭都精准地夺去一条性命,极大地打击了攀城匈奴的士气。

“将军!右翼三号箭楼被胡虏抛上的钩索缠住,有胡虏攀上来了!” 军侯嘶声喊道。

“赵破奴!带你的人,去把爬上来杂碎砍下去!用火油!” 李广头也不回,张弓搭箭,又是一箭将一个刚刚冒头的匈奴十夫长钉死在云梯上。

“得令!” 一个满脸血污的年轻军侯吼着,带着一队悍卒扑向右翼。

关墙上的厮杀已经进入了最残酷的贴身肉搏阶段。匈奴人如同不知疲倦的蚂蚁,一波接着一波涌来。汉军士卒也杀红了眼,刀砍卷了刃就用枪捅,枪折了就抱在一起滚下城墙,同归于尽。

李广知道,这是佯攻。但即便是佯攻,匈奴人也投入了至少三四千兵力,打得异常凶狠,显然是接到了死命令,要死死拖住摩笄谷的守军,使其无法分身救援野马川。

“高阙的弩车箭矢到了没有?” 李广哑着嗓子问。

“到了!刚运到一批,正在分发!”

“好!告诉兄弟们,援军没有,但箭管够!给老子狠狠地射!把这些杂种全钉死在关下!” 李广吼道。他心中焦虑,不知野马川方向战况如何,但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摩笄谷,不让一个胡虏越过这道关卡!这是靖王的将令,也是他李广的职责!

长安,未央宫前殿。

紧急朝会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年轻的皇帝刘荣坐在御座上,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躲闪,不敢与下方群臣逼视。真正掌控朝堂气氛的,是端坐在御座旁,面色沉凝,一言不发的窦太后,以及站在丹陛下首,神情亢奋、目光灼灼的梁王刘武。

“陛下,太后!” 梁王刘武第一个出列,声音洪亮,带着痛心疾首的悲愤,“朔方八百里加急军报!匈奴左大将挛鞮狐鹿姑,勾结右贤王部,倾巢而出,不下万骑,分道入寇!朔方狼烟遍地,野马川、摩笄谷同时告急!边关生灵涂炭,将士浴血!此诚国家危急存亡之秋也!”

他顿了一顿,目光如电,扫过满朝文武,尤其在窦婴脸上停留片刻,语气陡然转厉:“然,胡虏何以能如此轻易突破我大汉边塞?何以能对我边防备虚如此了如指掌?前有冒领抚恤,贪墨军饷,现有边备松懈,胡虏长驱!臣闻,靖王李玄业,自恃边功,骄横跋扈,任用私人,克剥士卒,以致军心涣散,边防废弛!更有人言,其与胡虏暗通款曲,养寇自重!此番胡虏大举入寇,是否与其脱得了干系?臣斗胆请议,即刻锁拿李玄业进京,交廷尉诏狱彻查!另遣良将,速往朔方,接管防务,以御外侮!”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虽然不少人对李玄业或有微词,但在战事初起、胜负未分之际,就如此急不可耐地要将前方主帅锁拿问罪,这简直是自毁长城!更何况,指控通敌,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无实据,岂可妄言?

丞相卫绾眉头紧锁,出列沉声道:“梁王殿下,军情紧急,当务之急乃是商议如何调兵遣将,支援朔方,击退胡虏。至于靖王是否有罪,当待战事平息,查明原委,再行论处。此刻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恐动摇军心,反为胡虏所乘。”

“丞相此言差矣!” 梁王党羽、廷尉监立刻跳出来反驳,“正因军情紧急,才更要肃清内患!李玄业若果真通敌,则朔方危如累卵,必须立刻拿下!若其无能,致使边关失守,亦是重罪!岂可因一人而误国家大事?臣附议梁王,请速拿李玄业!”

“荒谬!” 大将军窦婴再也按捺不住,大步出列,怒视梁王及其党羽,“匈奴入寇,边关将士正在浴血死战!尔等于庙堂之上,不思退敌之策,反以莫须有之罪构陷大将,是何居心?李靖王镇守北疆数十载,功勋卓着,高阙血战,力退单于,朝廷刚刚下诏嘉奖,许其戴罪立功!岂能因胡虏一时入寇,便颠倒黑白,指忠为奸?此非但寒了边关将士之心,更是助长胡虏气焰!臣请陛下、太后明鉴,当务之急,是速发援军,调拨粮草军械,支援朔方!同时严令李玄业戴罪立功,死守边关!若有失,再论其罪不迟!”

“窦大将军!” 梁王冷笑,“你口口声声为李玄业辩解,莫非与其有何私谊?还是说,你担心他若下狱,会牵连出某些不可告人之事?别忘了,你窦大将军的门客,可刚刚牵扯进游侠大案!自身尚且难保,还要为一介边将张目?”

“你!” 窦婴气得浑身发抖,这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和威胁。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数派,争吵不休。以梁王为首的一派,力主立刻治罪李玄业;以窦婴、部分功臣后代为首的一派,则力主先退敌再论罪;以丞相卫绾为代表的中立派,则倾向于稳妥,主张严令李玄业死守,同时调兵遣将以为后援。年轻皇帝刘荣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能频频望向祖母窦太后。

窦太后始终沉默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朝堂争吵声渐渐平息,所有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吵够了?”

大殿瞬间落针可闻。

“匈奴入寇,是国难。” 窦太后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当此之时,不思同心御外,反而在朝堂之上相互攻讦,成何体统?”

她顿了顿,继续道:“李玄业,朝廷已有定论,许其戴罪立功。如今战事方起,胜负未分,岂可因胡虏来势汹汹,便自乱阵脚,临阵易将?此非明君所为,亦非强国之道。”

梁王脸色一变,急道:“母后!那李玄业万一……”

“没有万一!” 窦太后打断他,语气转厉,“他是靖王,是镇西大将军,守土有责!守住了,前罪可恕,朝廷不吝封赏;守不住……数罪并罚,国法无情!”

她看向皇帝刘荣:“皇帝,拟旨。加封李玄业为朔方诸军事都督,总领朔方、云中、雁门边事,许其临机专断之权。命其务必守住疆土,击退胡虏。着大将军窦婴,统筹关中、河东兵马粮草,随时准备驰援朔方。令云中太守陈垣、雁门都尉李敢(非陇西李敢,乃雁门守将),侧击胡虏,以为策应。此战,关乎国体,凡我将士,务必用命。退朝!”

“太后圣明!” 窦婴、卫绾及大部分朝臣松了口气,齐声附和。

梁王刘武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反驳,只能咬牙领旨。他没想到,太后竟然如此干脆地支持了窦婴,再次保下了李玄业!虽然旨意中强调了“守不住则数罪并罚”,但给予了李玄业更大的权力,这无疑是强心剂。他心中愤恨难平,退朝时,与窦婴交错而过,两人目光相碰,皆是一片冰冷杀机。

长乐宫,长信殿。

王美人捧着那对精心缝制的护膝和那对太后赏赐的玉如意,在殿外廊下已等候了约半个时辰。清晨的寒意尚未完全散去,她穿着单薄的宫装,指尖冻得有些发红,但腰背挺得笔直,面容沉静。

殿内,隐约传来窦太后与皇帝、梁王商议朝政的声音,语气似乎不甚愉快。王美人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泥塑木雕。

终于,殿门打开,中常侍走了出来,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王美人,太后宣你进去。朝上刚议完朔方战事,太后心情不大好,你……小心说话。”

“多谢中常侍提点。” 王美人微微欠身,捧着东西,敛衽步入殿中。

殿内气氛有些凝重。窦太后靠坐在榻上,神色疲惫。皇帝刘荣坐在下首,低着头。梁王刘武则站在一旁,脸色阴沉。

“臣妾王氏,叩见太后,陛下,梁王殿下。” 王美人盈盈下拜,声音轻柔婉转。

“起来吧。” 窦太后抬了抬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东西上,“你这是……”

“回太后,” 王美人起身,垂首道,“前日蒙太后厚赏玉如意,臣妾感念不尽。近日天气转寒,太后腿脚时有不适,臣妾别无长物,唯有些许女红,便缝制了这对护膝,用的是软绒内衬,或可稍御风寒。又想着,太后赏赐之物,乃天家恩典,不敢轻慢,特此一并呈上,请太后过目。” 说着,她将护膝和玉如意奉上。

中常侍接过,呈到窦太后面前。窦太后拿起那对护膝,针脚细密均匀,用料厚实柔软,显然是用了心的。又看看那对被擦拭得光可鉴人的玉如意,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你有心了。” 窦太后将护膝放在膝上,轻轻摩挲着,“这宫里,惦记着哀家这老寒腿的,也没几个了。”

“太后福泽绵长,乃大汉之福,臣妾等能略尽孝心,是臣妾的福分。” 王美人声音轻柔,态度恭顺至极。

梁王刘武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冷哼。这王娡,倒会挑时候卖好!朔方战事一起,她便来献殷勤,无非是看窦婴暂时占了上风,想为自己和那个小崽子找个靠山!他瞥了一眼皇帝刘荣,见其依旧一副懦弱模样,心中更是鄙夷,也更坚定了要尽快扫清障碍的决心。

“彘儿近日功课如何?” 窦太后似乎不想多谈朝政,转而问道。

“回太后,彘儿近日在读《孝经》,前日还写了几个大字,说要献给太后,又怕写得不好,惹太后笑话。” 王美人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母亲提及孩子的温柔与些许无奈。

“哦?拿来哀家看看。” 窦太后似乎有了点兴趣。

王美人忙从袖中取出一卷素帛,上面是刘彘(刘彻)稚嫩但已见工整的笔迹,写的是“福寿安康”四个字。窦太后看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容:“字虽稚嫩,心意是好的。难为他小小年纪,有这份孝心。”

梁王在旁边看着,心中警铃大作。这王美人母子,果然不简单!在这种时候,还能以这种方式,一点点博取太后的好感!他绝不能让这对母子坐大!

又闲谈几句,窦太后露出疲态,王美人识趣地告退。走出长信殿,她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殿中那无形的压力,尤其是梁王那冰冷审视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但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在太后心中留下“孝顺”、“安分”的印象,在这风波诡谲的深宫,就是最好的护身符。至于朔方……兄长,你一定要守住啊!她在心中默默祈祷。

紫霄宫中。

神帝的“目光”,如同高悬于九天之上的“明镜”,映照着下界的“血火”与“波澜”。

朔方战场,赤金与“血煞”的碰撞依旧“惨烈”。断魂谷口的争夺已进入白热化,双方在那个小小的山坡上“抛洒”着巨量的“生命”与“勇气”。周勃的本命气运“光华”与一名匈奴悍将的“凶煞”之气“死死纠缠”,相互“消磨”。野马川东侧,汉军弓弩手刚刚就位,一股约五百骑的匈奴偏师果然试图迂回,被一阵火箭和滚木擂石“迎头痛击”,“血煞”为之一“滞”。西侧,匈奴重骑似乎还在“犹豫”、“集结”,尚未发起冲锋。李玄业的本命气柱“屹立”在野马川戍垒上空,道道清晰的“指令”光华“射出”,调动着防线上的每一分力量。神帝的“加持”如同无形的“屏障”和“催化剂”,让汉军的“抵抗意志”与“战术执行”更加“坚韧”和“高效”,尤其是对关键节点的“预判”,数次“化解”了匈奴的“致命”突袭。但“血煞”洪流实在“庞大”,“消耗”在持续。神帝能感觉到,自己“灌注”的神力正在被快速“消耗”。

长安上空,暗金气运(梁王)在朝会结束后,并未因太后的旨意而“收敛”,反而因“图谋”受挫而更加“躁动”、“阴沉”,散发出更浓烈的“恶意”与“不甘”,其“触手”更加“疯狂”地“搅动”朝堂与市井的“浊流”。代表皇帝的淡金气运(刘荣)则更加“黯淡”、“瑟缩”,几乎被“淹没”。窦婴的赤金气运(带些青气)在太后旨意加持下“光芒”一“振”,但依旧被暗金“重重包裹”、“侵蚀”。王美人母子的浅金气运,则因“孝行”得到太后一丝“好感”的“回馈”,而“微微明亮”、“稳固”了些许,但其周遭弥漫的、来自皇后与梁王的“灰暗”气息,也“加深”了。

陇西方向,李敢的赤金光点,在收到朔方开战的确切消息后,光芒“急促闪烁”,显示出内心的“焦灼”,但很快便在“责任”与“使命”的驱动下“稳定”下来,开始按照计划“运转”。代表家族暗中力量的数点“幽光”,已悄然“没入”陇西的“山川”与“市井”之中,开始“扰动”那些与梁王勾结的“浊流”。

信仰之力的洪流,并未因大战爆发而“减弱”,反而在各方“情绪”的“极致”拉扯下,变得更加“澎湃”而“复杂”。朔方军民的“决死”与“悲壮”,长安百官的“算计”与“恐惧”,陇西族人的“担忧”与“行动”,深宫那“微弱”却“坚韧”的“求生”与“孝心”……无数“愿力丝线”疯狂“汇聚”,其中“虔诚”与“信念”的部分,被神国“吸纳”,转化为“神力”;而“恐惧”、“绝望”、“愤怒”、“贪婪”等“杂质”,则被“淬炼”、“剥离”,但依旧“冲击”着神国的“壁垒”。

神帝的“神躯”,在这前所未有的、带着“血色”与“硝烟”味的信仰洪流中,经受着“洗礼”与“锤炼”。祂的“感知”更加“敏锐”,甚至能隐约“触碰”到那些激烈“情绪”背后的“意念片段”——周勃心中“死战不退”的“怒吼”,李广“关在人在”的“决绝”,李玄业“运筹帷幄”中的“沉重”,挛鞮狐鹿姑“志在必得”的“焦躁”,梁王“除之后快”的“怨毒”,王美人“如履薄冰”的“祈祷”……

“干预”在继续。神力如同最精密的“工具”,在几个关键的“节点”上,进行着“微调”。强化“决断”,削弱“恐慌”,引导“灵光”,干扰“恶意”……但神帝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高强度”、“多目标”的干预,对神力的“消耗”是惊人的。尤其是对朔方主战场的“加持”,如同在“燃烧”神力。祂必须“精打细算”,将每一分力量,用在“刀刃”上。

“胜负之机,在乎一线。人心向背,聚沙成塔。” 神帝的“意志”,如同“冰冷”的“火焰”,在“审视”着这场由凡人主导,却因祂的“介入”而微妙“偏转”的战争。断魂谷的血战仍在继续,匈奴的重骑即将发起冲锋,长安的暗流更加汹涌,陇西的棋局刚刚布下……一切,都还在未知中,向着那“血与火”的终局,狂奔而去。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李广传\/匈奴传:“匈奴大入上郡,杀都尉。……广为匈奴所生得。……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置两马间,络而盛卧。行十余里,广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注:此段与小说中李广坚守摩笄谷的情节融合,体现其勇武与处境之危。)

* 家族史·靖文王本纪(二世):“是日,胡骑猛攻断魂谷,周勃将军据险死战,弓弩如雨,滚木擂石齐下,胡骑尸骸塞道,血染谷口。公坐镇野马川,明见千里,分兵扼东侧河谷,又疑兵于西,令敌重骑逡巡不敢进。时军中皆服公之神算,疑有紫霄庇佑。朝中闻警,梁王武急欲陷公,廷议汹汹。幸得太皇太后圣明独断,严令公戴罪死守,并督诸军策应,乃定大局。”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帝君临朝,感北疆血战之惨烈,长安庙堂之倾轧。乃分神念,一注沙场,坚将士守土之志,明统帅破敌之机;一注庙堂,镇奸邪构陷之言,扶忠良卫国之心。然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帝君虽以无上慈悲,稍挽狂澜,然兵凶战危,人谋鬼谋,终须凡人自承其业,自担其果。是故神恩如雨,不润无根之木;天意似海,难载自覆之舟。”

* 北地秘录·断魂血战:“谷口之战,自辰至午,尸积如山,溪流为赤。周勃身被数创,犹大呼酣战,士卒感奋,无不死力。一胡酋骁勇,连斩我军校尉三人,勃怒,单骑冲阵,与之交马十合,枪挑其喉,枭其首悬于高竿,胡骑夺气。然胡兵甚众,蚁附而上,我军人寡,几不能支。忽有老兵大呼‘紫霄护佑’,声震山谷,余者应和,声若雷霆,竟气力倍增,复将胡骑压下山去。是日,谷口易手者三,终为我军所据。胡骑不得出,乃如困兽,攻势稍挫。”

(第五百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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