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粉的成功,如同为东塘工坊打开了一扇新的财富之门。那雪白细腻的粉浆不仅浆出了挺括的衣衫,更在周娘子的操持下,逐渐打开了销路,成了工坊一项稳定而可观的进项。磨薯滤粉的工序日夜不停,后院那几口用于沉淀的大陶缸几乎从未空过。
然而,新的产出必然伴随着新的“废料”。那滤浆后剩下的薯渣,湿漉漉、灰扑扑,堆积在墙角,起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只随意摊晒,或少量混入灶膛当柴烧,烟气大且不耐烧,更多的时候,只是越堆越高,渐渐散发出酸腐的气息,惹来蝇虫。
一日,李青禾巡视至堆渣处,看着那日渐庞大的渣堆,眉头微蹙。恰巧,张寡妇提着泔水桶去喂自家那两头瘦骨嶙峋的架子猪,从旁经过。
李青禾目光在那泔水桶与薯渣堆之间流转片刻,嘶哑开口:“且慢。”
张寡妇停下脚步。李青禾走近那薯渣堆,用手捻起一撮尚算新鲜的湿渣,凑近鼻端闻了闻,除了薯类特有的生涩气,倒无其他异味。“试试,拌入猪食中。”
张寡妇虽觉诧异,但对李青禾的话向来信服,便依言舀了几勺湿薯渣,混入泔水与少许糠麸中,搅匀了倒进食槽。那两头原本对清淡泔水兴致缺缺的瘦猪,嗅到薯渣混合的气息,竟哼哧着凑上前,大口吞食起来,显得格外香甜。
此后数日,张寡妇便日日来取薯渣喂猪。起初只是试探,后来见猪肯吃,便逐渐加大了薯渣的比例,减少了昂贵的糠麸投入。
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不过月余,那两头原本肋骨清晰可见的架子猪,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皮毛不再干枯脏乱,而是变得顺滑光亮,在秋日阳光下甚至泛着健康的油光。食量增大,精神头也足,在圈里走动时,步伐都显得沉稳有力了许多。
粉渣喂猪,猪肥毛亮。
这景象,很快引起了其他养猪户的注意。纷纷前来打听,张寡妇也不藏私,直言是用了工坊磨薯剩下的渣料。于是,来工坊讨要薯渣的人络绎不绝,那原本令人头疼的废料,转眼成了抢手货。工坊索性立下规矩,薯渣任人取用,只需自家带家伙什来装运便可。
有了这营养丰富、几乎不花钱的薯渣作为主料,东塘村乃至周边村落农户家的猪,个个都养得膘肥体壮,远胜往年。
时光荏苒,秋去冬来,转眼便是腊月。年关将近,杀猪分肉,是乡下一年到头最富足、最喜庆的大事之一。今年因着薯渣的缘故,几乎家家户户都养出了肥猪,村里决定统一宰杀,按户分肉,也让这个年过得格外油润。
杀猪那日,村中空地上支起数口大锅,沸水翻滚,蒸汽腾腾。肥猪的嚎叫、众人的欢笑、孩童的追逐喧闹,交织成一曲丰年的交响。一头头被料理得白白净净的肥猪挂在架子上,屠夫手起刀落,分割着肥瘦相宜的肉块。按照惯例,好的瘦肉、五花分给各家,而那些雪白的板油、肥膘,则集中起来,当场熬制成香喷喷的猪油。
熬油的香气,比肉香更甚,浓郁霸道,弥漫在整个村子上空,勾得人食指大动。熬好的猪油被盛放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瓦罐、陶碗里,凝脂般洁白,是接下来一年炒菜、点灯的重要物事。
王寡妇也排在分油的队伍里。她男人去得早,独自拉扯孩子,往年家里穷困,养不起猪,年关分肉分油,她往往只能分到一点点象征性的瘦肉,荤油更是奢望,已有许多年未曾见过自家油碗里漂着油星了。
今年,她家用工坊的薯渣,也勉强喂大了一头猪,虽不算最肥,却也让她有了足够的底气站在这里。当她从管事手中接过那只沉甸甸、盛满了凝脂般雪白猪油的大陶碗时,双手竟忍不住微微颤抖。
那温润的油脂触感,那扑鼻的浓郁荤香,让她恍惚了一瞬。她将油碗紧紧捧在怀里,如同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望着那碗白花花的猪油,泪水终是止不住地滚落下来,滴在冰冷的碗沿上。她带着哭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每个人的耳中: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没见着自家碗里有荤油星了……”
腊月杀猪分肉,王寡妇捧油碗:“三十年没见荤油星了!”
一句话,道尽了往昔的辛酸,也映衬出今朝的富足。周围原本喧闹的人群,霎时安静了许多,许多与她年纪相仿、经历过同样困苦岁月的老人,也纷纷抹起了眼角。
塘埂方向。 杀猪的热气与熬油的浓香, 随风飘散。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村口的古树下。 浑浊的目光…… 掠过空地上热闹的分肉场景, 精准地落在那个捧着油碗、泣不成声的枯瘦妇人身上。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浸透了猪油荤香与岁月苦涩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粉——……” 声音顿了顿, 似在追索那由渣料引发的连锁馈赠。 “…——渣——…” “…——养——…”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物尽其用终至惠泽苍生的深沉感慨, 向下一点。 “…——猪——…”
“粉渣养猪——!!!”
(动动发财的小手:点一下催更,加入书架,免费礼物点一下,给五星好评的都暴富。任何意见都评论区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