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偏厅内验出“赤鸠絮”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先一步由暗卫快马加鞭送回了澄园。当那亲信统领带着封存的证物与太医署的文书匆匆赶回时,顾廷烨已在内室之中,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他虽未发一言,但那紧握的双拳、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眼中翻涌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都昭示着他内心已然滔天的怒火。
明兰靠坐在床榻上,脸色依旧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苍白与虚弱,听得暗卫低声禀报,她垂眸不语,只是放在锦被上的手,微微收紧,抓住了柔软的布料。
“侯爷,”那亲信统领快步进入内室,单膝跪地,双手将证物与文书呈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后怕,“太医署已验明,药中确实被混入了名为‘赤鸠絮’的阴毒之物!此物……”他将院使所言,关于“赤鸠絮”的来源、特性及其对孕妇与胎儿的歹毒危害,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顾廷烨的心上。他听着“损毁胞宫根本”、“胎儿发育不良”、“极易夭折”、“再难有孕”这些字眼,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高几上,那结实的木料竟发出“咔嚓”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好!好一个‘祖传安胎药’!好一个一片慈心!”顾廷烨的声音如同被冰雪浸透,带着彻骨的寒意与滔天的怒意,“何人?!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用此等阴私手段,谋害我顾廷烨的妻儿?!”
他目光如电,骤然射向侍立在一旁、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澄园下人,最后定格在通往小秦氏院落的方向,那眼神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无需再多证据,药材来自小秦氏,煎煮由其心腹向妈妈一手包办,这“赤鸠絮”除了她,还能有谁?
“查!给本侯彻查!所有经手药材、接触药炉之人,一个不许放过!本侯倒要看看,是谁给了他们这天大的胆子!”顾廷烨厉声下令,声音中的暴怒让整个内室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明兰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的吸气声,仿佛被他的怒气惊到,又似是体力不支。她挣扎着,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竟是要下床来。
“明兰!”顾廷烨见状,强压下怒火,连忙上前一步欲要扶住她,“你身子虚弱,起来作甚?快躺下!”
然而明兰却避开了他的手,执意地,甚至带着几分倔强地,双脚落在了脚踏上。她身形微晃,脸色因这动作而更显苍白,却坚持着,在顾廷烨和满室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地、艰难地屈膝,跪倒在了冰凉的金砖地面上。
“侯爷!”她仰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哽咽与急切的“劝阻”,“侯爷息怒!万万不可如此动气!”
顾廷烨眉头紧锁,伸手要去拉她:“你先起来!地上凉!”
明兰却不肯起,反而伸出手,轻轻拉住了顾廷烨的袍角,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语气充满了“惶恐”与“担忧”:“侯爷,此事……此事定然不是母亲所为!母亲待侯爷与妾身一片慈爱,送来药方亦是出于关怀,她……她怎会做出此等事情?这其中必有误会!”
她喘了口气,仿佛在极力为小秦氏寻找开脱的理由,语句破碎却急切:“许是……许是下人们办事不力,采购药材时被人蒙骗,进了次等的、不干净的货色?或是……或是煎药的婆子不当心,在哪个环节混入了不干净的东西?母亲每日忙于府中事务,岂能事事亲力亲为,细查到此等微末之处?她……她是一片好心啊!”
她说着,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着顾廷烨,眼中充满了“真诚”的恳求:“侯爷,若因这等下人疏忽之事,便疑心到母亲头上,伤了母子情分,叫母亲她……她情何以堪?外人又会如何议论侯爷?求侯爷明鉴!此事……此事定然与母亲无关!”
她字字句句,看似都在为小秦氏辩白,将罪责推向虚无缥缈的“下人疏忽”、“采购不慎”,口口声声强调小秦氏的“慈爱”与“好心”。然而,在这证据确凿、药性如此歹毒分明的情况下,她这般“深明大义”、“委曲求全”的跪地恳求,听在顾廷烨耳中,看在一旁的亲信统领和心腹下人眼中,却无异于最尖锐的控诉!
这哪里是求情?这分明是将小秦氏架在火上烤!
若真信了是下人疏忽,那便是小秦氏治下不严,识人不明,竟让如此阴毒之物混入送给侯夫人安胎的药中,其罪一也!若不信,那便是她主使无疑,其心可诛,其罪更甚!
顾廷烨看着跪在地上,身形单薄、泪落不止、却还在“固执”地为想要谋害她与孩儿的凶手“求情”的明兰,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瞬间化为了无尽的心疼与怒火交织的复杂情绪。他如何不知她是在以退为进?她是在用她的“柔弱”与“懂事”,将他和小秦氏最后一点转圜的余地都彻底堵死!
他俯身,不由分说地,强硬却又不失温柔地将明兰从地上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回床榻上,用锦被将她裹紧。他的动作与面对此事时的雷霆之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糊涂!”他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更深的冷意,“证据确凿,药性歹毒至此,岂是一句‘下人疏忽’、‘采购不慎’便能搪塞过去的?那‘赤鸠絮’乃罕见毒物,岂是寻常药铺能有的次等货色?又岂是煎药婆子不当心便能混入的?”
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好生安胎,将养身子。其他的,一切有我。”
他没有再说彻查,也没有立刻点明小秦氏,但那句“自有主张”和“一切有我”,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与决心。
明兰靠在他怀中,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抽噎着,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仿佛是被他的话语“说服”,终于不再为那“无辜”的婆母“强辩”。
内室中一片寂静,唯有明兰低低的啜泣声和顾廷烨沉稳却隐含风暴的呼吸声。跪地“求情”的这一幕,如同一场无声的惊雷,彻底将小秦氏置于了无可辩驳的境地。接下来的风暴,已非任何人能够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