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的夜袭计划尚在精细推演之中,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可能的变数,都在他与云映雪心中那把无形的算盘上反复演算。堡垒的布防、倭寇的换岗间隙、矿洞的守卫力量……所有细节都被纳入考量,力求一击必中,以最小代价夺回这座金山银矿,擒杀贼酋,夺回海图。
然而,就在这战前紧绷的寂静即将被打破的前一刻,一种迥异于倭寇活动的、更加原始而危险的躁动,如同潜流般从岛屿深处弥漫开来。
起初是风带来的细微变化。那原本混杂着硫磺与腐朽的气息中,掺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被急速踩踏后断裂的清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众多生命体聚集而产生的、带着体温与汗液的腥臊气。
紧接着,密林深处,那些生长着巨大、形态怪异热带植物的阴暗地带,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却又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那不是野兽,更像是无数双赤足踩在松软腐殖质上的声音。
“有情况!” 负责侧翼警戒的哨兵压低声音,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砚之与云映雪几乎同时凛然,迅速借助岩石掩护,向密林方向望去。
只见那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植被阴影中,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了一双双充满敌意与警惕的眼睛!紧接着,一个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巨树的根系后、从缠绕的藤蔓间、从齐人高的蕨类丛中,缓缓显露出身形。
那是……土着!
数量之多,远超想象,粗略看去,至少有数百之众!他们皮肤呈现出深古铜色,几乎与周围阴暗的环境融为一体,身上用白色和红色的天然颜料绘制着繁复而神秘的图腾纹路,覆盖了大部分躯干和面孔,显得狰狞而原始。男性大多只在腰间围着简陋的兽皮或草裙,女性则稍多遮掩,但同样赤着双足。他们手中持有的武器,并非金属刀剑,而是削尖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矛,吹筒,以及用硬木和黑曜石片制成的沉重战棍。
他们的眼神,统一而纯粹,充满了对一切外来者的、毫不掩饰的仇恨与杀意!这种仇恨,似乎已经浸透到了他们的骨血之中,世代相传。
这些土着的出现,并非杂乱无章。他们行动间有着某种原始的默契,如同狩猎的狼群,悄无声息地移动着,迅速而有效地占据了登陆点周围的制高点和有利地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收紧的包围圈!而这个包围圈,不仅将谢砚之率领的两百名明军精锐笼罩在内,就连不远处那座倭寇堡垒,似乎也被隐隐纳入了他们的敌对范围!
他们敌视的,是所有登岛的外来者!
“糟了!” 云映雪心中猛地一沉。她瞬间明白了形势的险恶。他们与倭寇在这岛上的争斗,在这些原住民眼中,不过是两拨闯入他们圣地(或许这鬼岛对他们有着特殊意义)的强盗在互相厮杀!他们要将所有外来者,一并清除!
“结阵!防御圆阵!” 谢砚之反应极快,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打破了队伍因这突发状况而产生的短暂骚动。
训练有素的水师士卒立刻行动,以谢砚之和云映雪为核心,迅速收缩,刀盾手在外,长枪手和弓弩手在内,结成了一个紧密的圆形防御阵势,锋利的兵刃一致对外,对准了从密林中不断逼近的土着身影。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倭寇堡垒也显然发现了这突如其来的威胁。堡垒上响起了急促的钟声和倭寇的呼喝声,原本指向海面的弩炮和火铳,纷纷调整方向,对准了密林边缘的土着。堡垒大门紧闭,墙头上站满了紧张的倭寇浪人。
一时间,这片原本即将爆发明军与倭寇血战的狭窄滩头区域,形势急转直下,变成了明军、倭寇、土着三方势力相互对峙、彼此牵制的诡异局面!
明军与倭寇是死敌,但此刻,他们却同时面临着这群数量庞大、熟悉地形、且手段诡异(毒矛吹箭令人防不胜防)的土着围攻!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土着的包围圈在缓慢而坚定地收紧,他们口中开始发出低沉而富有节奏的、如同咒语般的吟唱,手中的毒矛和吹筒微微抬起,瞄准了圈内的明军。
一名看似头人的高大土着,脸上绘着最复杂的白色纹路,如同骷髅,他越众而出,举起手中的黑曜石战棍,指向明军阵型,又指向倭寇堡垒,发出了一声尖锐悠长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呼啸!
意思不言而喻——滚出去,或者,死!
谢砚之目光冰冷地扫过步步紧逼的土着,又瞥了一眼堡垒上严阵以待的倭寇。他心中清楚,此刻若与土着爆发冲突,无论胜负,都只会让堡垒里的倭寇坐收渔利。甚至,倭寇很可能趁机突围,或者利用土着消耗明军力量。
“不能硬拼。” 云映雪低声道,她同样看清了这死局,“这些土着……他们似乎对倭寇的仇恨更深。” 她注意到,那些土着投向堡垒的目光,带着更加刻骨的怨毒。
谢砚之微微颔首。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他缓缓抬起手,示意明军将士保持防御姿态,但不要主动攻击。然后,他独自上前一步,走出了防御圈边缘,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名土着头人。
他在赌。赌这些土着并非完全不可理喻,赌他们与倭寇之间有着更深的、可以暂时利用的矛盾。
困守孤岛,强敌环伺。
原本清晰的剿倭夺图计划,因这第三股力量的介入,瞬间变得扑朔迷离,凶险万分。能否破局,或许就在这接下来与土着头人的无声对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