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汤山别苑，华灯初上。
引天然温泉而成的浴池建于一处半开放的殿阁内，四角立着瑞兽铜首，汩汩吐出温热滑腻的泉水，水汽氤氲，如同薄纱般弥漫在整个空间，将雕梁画栋都朦胧了去，只留下影影绰绰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与一旁熏炉里名贵安神香的清冽气息，奇异又和谐地交融在一起。
云映雪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只着一件轻薄的素色纱质浴袍，湿透的布料紧贴肌肤，勾勒出纤细却不失玲珑的曲线。长途跋涉的疲惫和连日来的心神紧绷，在这恰到好处的温热包裹下，渐渐消散。她慵懒地趴在光滑的汉白玉池边，下巴垫着手臂，望着窗外庭院中摇曳的竹影和被月色染白的石灯，怔怔出神。
谢砚之靠在池壁另一端，闭目养神。水汽润湿了他墨色的发丝，几缕不羁地贴在额角与脸颊，平日冷硬凌厉的线条在朦胧水汽中也显得柔和了几分。水珠沿着他壁垒分明的胸膛滑落，没入水中，背后狰狞的伤口虽已愈合结痂，在那片紧实的肌理上依旧显得格外刺目。
殿内寂静，只闻泉水流动的淙淙声与彼此清浅的呼吸。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或许是这温泉太过放松心神，或许是白日里那“恩赐”之下的冰冷算计让人心绪难平，又或许……只是单纯地看着眼前这人，便生出了些女儿家的小性子。
云映雪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对面那张即使闭目也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折的脸上。忽然，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那日城门之下，凌霜一身红衣，白马飒沓，是何等的耀眼夺目，潇洒不羁。
那般风采，只怕见过的人都难以忘怀吧？
她鬼使神差地，轻轻开了口，声音因趴着的姿势而显得有些闷，还带着一丝被水汽浸润后的软糯，语气却故意拖长了，染上点儿似有若无的酸溜溜味道：
“说起来……凌校尉临走那日，穿的那身红衣……倒是鲜亮得很。”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瞥了谢砚之一眼，见他依旧闭着眼，仿佛没听见，便又慢悠悠地添了一句，“也不知……好不好看？”
问完，她自己先微微红了脸，有些懊恼地抿了唇。怎地就问出这般小家子气的话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谢砚之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却并未立刻睁开。氤氲水汽中，他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水光晃动的错觉。
他 silent 了片刻，就在云映雪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给出一个“未曾留意”之类的冷淡答案时，他却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隔着一池温泉水汽望过来，仿佛浸透了月色的寒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似笑非笑的神情，直直地锁定了她。
云映雪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想移开视线，却强撑着与他对视，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然后，她听见谢砚之开口了。他的声音因放松而比平日低沉沙哑了几分，在这水汽缭绕的静谧空间里，显得格外磁性撩人：
“红衣烈马，固然夺目……”他语速不紧不慢，目光却如同有了实质，缓缓地、从头到脚地将她打量了一遍，最终定格在她因水湿而完全贴在身上、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素纱浴袍上，以及那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露出一小片细腻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
他的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眼神暗沉了几分，才继续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地接道：
“但……依臣之见……”
他故意停顿，看着她因他的注视而渐渐染上绯色的脸颊和微微屏住的呼吸，才缓缓吐出后半句：
“……不及夫人此刻，水湿罗衫，青丝半绾……来得好看。”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搔刮在人的心尖上。尤其是最后那“好看”二字，尾音微微上扬，裹挟着温泉水汽，直直地撞入云映雪耳中。
云映雪：“！！！”
她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不是预想中的任何答案，竟是这般……这般直白又刁钻的反击！
一股热浪“轰”地一下涌上脸颊，瞬间蔓延至耳根脖颈，比这温泉的水温还要烫人！她只觉得心跳骤然失序，被他目光扫过的肌肤都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什么红衣，什么凌霜，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满脑子只剩下他那句“水湿罗衫……好看”，以及他此刻那毫不掩饰的、带着欣赏与某种危险侵略性的眼神。
“你……你……”云映雪张口结舌，想反驳，想说他胡言乱语，想找回场子，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舌头像是打了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猛地将身子往下一沉，只留一双氤氲着水汽和羞赧的眸子 above the water，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谢砚之看着她这副罕见的、全然失了从容的羞窘模样，眼底的笑意终于漫了上来，也不再刻意压制，低低地笑出了声。胸腔震动，带起水面一圈圈涟漪，荡向云映雪那边。
那笑声愉悦而低沉，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惹人恼。
云映雪在水下憋着气，听着他那可恶的笑声，羞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最终，还是谢砚之止了笑，朝着她招了招手，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却依旧带着未散尽的温和：“过来。”
云映雪迟疑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谢砚之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感受到她身体瞬间的僵硬和依旧滚烫的脸颊，不由失笑，低头在她湿漉漉的发顶落下一个轻吻。
“傻气。”他低声道，“旁人如何，与我有何相干。”
云映雪埋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药味与水汽的清冽气息，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那颗因羞窘而狂跳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是啊，旁人如何，终究是旁人。
这温泉氤氲，天地之大，此刻也不过这一方小池，能容纳彼此相拥的体温。
方才那点小小的醋意与试探，终究化作池中一缕微澜，散去无痕。只留下那成功反撩之人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得色，与被撩得哑口无言之人耳根久久未褪的绯红。
水汽依旧弥漫，温情悄然流转。
至于那些监视的目光，似乎也在这朦胧水汽与亲密无间中，被短暂地隔绝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