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账簿谜云
贵妃的话,如同两道截然不同的门,一道通往荣华富贵但可能沦为棋子的“坦途”,一道通往粉身碎骨却保持本心的“绝路”,沉甸甸地摆在沈墨轩面前。
选择?他真的有选择吗?
所谓“功臣”和“证人”,不过是换一种方式被掌控。将身家性命和所有秘密寄托于这位心思难测、手段狠辣的贵妃,无异于与虎谋皮。今日她能抛弃卢琮、出卖曹国勇,明日同样可以抛弃他沈墨轩。更何况,交出虎符和秘密,等于放弃了为沈家翻案、查明真相的主动权,也辜负了慕容惊鸿的信任。
但若拒绝……贵妃眼中那冰冷的威胁绝非虚言。她能在魏公公和刑部的围捕中将他提走,也能轻易将他送回去,甚至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苏芷瑶还在慈云庵,生死悬于其一念。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掣肘威胁,此刻硬扛,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时间仿佛在沁芳亭中凝滞,只有微风拂过水面的细微声响。
沈墨轩抬起头,看着贵妃那张美艳却冰冷的脸,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却又奇异地透出一丝解脱。
“娘娘厚爱,草民……愧不敢当。”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草民一介商贾,机缘巧合卷入是非,实非所愿。娘娘所言之‘富贵前程’,于草民而言,如镜花水月,恐无福消受。至于‘证人’……草民所知有限,且与慕容前辈有约在先,其秘密,未得其允,不敢妄言。”
他选择了拒绝,但拒绝得很有技巧。没有慷慨激昂地斥责,也没有卑躬屈膝地求饶,只是摆出了自己的“难处”和“原则”,将皮球轻轻踢回给贵妃——不是我不愿,是我不能,我有苦衷和承诺。
贵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凤目中寒光凝聚,四周的空气仿佛都降低了温度。她没想到,在如此明确的利害面前,沈墨轩竟然还敢婉拒!
“沈墨轩,”她的声音变得如同寒冬的冰棱,“你可知道,拒绝本宫,意味着什么?”
“草民知道。”沈墨轩躬身,语气依旧平稳,“意味着草民可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意味着苏小姐或许会遭遇不测,意味着草民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如此冥顽不灵?!”贵妃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怒意。
沈墨轩直起身,目光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迎上贵妃的视线,那眼神清澈而坚定,深处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因为草民相信,这世间除了权势和交易,还有公道和真相。因为草民答应过一个人,要带她离开牢笼,风风光光地娶她。因为草民身上,还背负着沈家七十二口的血海深仇未报!若为了眼前的‘坦途’而背弃这些,草民即便活着,也与行尸走肉无异!那样的‘富贵前程’,不要也罢!”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将自己置于一个“有情有义有原则”却“身不由己”的位置,既表明了不愿同流合污的态度,又暗示了自己仍有价值(掌握秘密、背负血仇),更重要的是,将个人情感与原则抬到了台面上,某种程度上,反而让直接下死手显得“不近人情”或“因小失大”。
贵妃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显然被他的大胆和固执激怒了。但她毕竟是久经风浪的宫闱高手,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绪,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难测。
良久,她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好一个有情有义、有仇必报的沈墨轩。本宫倒是小瞧了你。”
她转过身,再次面向那一池春水,背影透着一种莫名的孤高与冷寂。
“你走吧。”她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最初的慵懒,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既然你选择了那条‘绝路’,本宫也不强求。只是,出了这畅春园,是生是死,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至于苏家小姐……本宫今日心情尚可,便再多容她几日清净。你好自为之。”
这是……放他走?暂时不动芷瑶?
沈墨轩心中愕然,但面上不敢有丝毫表露,躬身行礼:“草民……谢娘娘。” 然后,缓缓后退,离开了沁芳亭。
直到走出畅春园,坐上贵妃安排送他离开的马车(这次是真正的离开),沈墨轩才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番对话,无异于在万丈悬崖边走了一遭。贵妃最后的态度,让他捉摸不透。是暂时放长线?还是另有用意?
马车将他送回了之前软禁他的那座神秘院落附近,然后便离开了。沈墨轩站在街头,恍如隔世。他不敢耽搁,立刻辨明方向,朝着与海石、秦昭雪等人约定的秘密联络点赶去。
他必须尽快找到他们,了解这两日外界的情况,尤其是芷瑶在慈云庵的现状,以及……那本被替换的账册!
按照约定,他在城西一处香火不旺的破旧道观后墙,找到了特定的标记,并留下了自己的暗号。不到半个时辰,改扮成樵夫的巴图便悄然出现,将他带到了附近一处极其隐蔽的民宅。
宅院内,海石、秦昭雪、陈掌柜等人都在,见到沈墨轩安然归来,皆是又惊又喜。苏芷瑶也被秦风安全转移到了此处,见到沈墨轩,顿时泪如雨下,扑入他怀中。
短暂的重聚与安抚后,沈墨轩立刻问起正事。
“公子,您被带入内廷后,我们就按照预案分散隐匿,通过预留的渠道保持联络。”秦昭雪汇报道,“芷瑶妹妹在慈云庵,我们的人一直在外围监视,暂时安全,但庵内似乎有不明身份的人进出,我们没敢轻举妄动。”
“慕容前辈伤势如何?”沈墨轩问。
“在另一处更安全的地方静养,有专人照料,伤势稳住了,但还需要时间。”秦风答道,“另外,听雨楼那边有消息传来,楼主依旧下落不明,楼内现在由几位长老共同主事,意见纷纭。”
沈墨轩点点头,最关键的,是那本账册!
“陈老,我们所有生意的总账册副本,可还在?”
“在!老朽逃出时,将最重要的几本账册副本都带出来了!”陈掌柜连忙从隐秘处取出一个油布包裹。
沈墨轩接过,迅速翻找。很快,他找到了那本记录与朝廷、官府及特殊款项往来的核心账册。他直接翻到第三十七页。
账册是副本,字迹清晰。第三十七页上,记录的是一笔半年多前的支出,金额是纹银五千两。支出名目写的是“特殊采买款”,收款方是一个代号:“丙辰七号”。
“丙辰七号?”沈墨轩眉头紧锁。这不是皇帝看到的那笔“三千两军需专款”,也不是收款方为“户部侍郎”的记录!账册果然被替换了!而替换上去的那页,显然是精心伪造,用于构陷他“勾结官员、挪用军需”的假证据!
那么,原本这页记录的“丙辰七号”,到底是什么?这五千两银子,付给了谁?用于什么“特殊采买”?
“陈老,这‘丙辰七号’,你可有印象?是谁的代号?”沈墨轩问道。
陈掌柜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思索半晌,摇摇头:“公子,咱们的账目代号繁多,有些是您亲自定的,有些是各铺掌柜报上来的。这‘丙辰七号’……老朽一时真想不起来了。看日期是去年秋末,那时候公子您正在江南处理一批丝绸生意,云州这边是老朽和几位老掌柜打理……或许,是当时某位掌柜经手的特殊款项?”
“立刻查!”沈墨轩沉声道,“找到当初经手这笔账的人!这很可能是一个关键线索!”
陈掌柜领命,立刻去翻阅自己带出的其他零散记录和人员名单。
就在这时,秦昭雪忽然指着账册上“丙辰七号”几个字,若有所思道:“墨轩,你看这个代号……‘丙辰’是天干地支纪年,若指年份,应是五年前的丙辰年。而‘七号’……听雨楼内部,对于一些极其隐秘的线人或特殊渠道,有时也会用类似的数字代号。会不会……这笔钱,是付给了某个情报来源,或者用于购买某种特殊情报?”
情报?沈墨轩心中一动。五年前?那时候他尚未彻底接手家业,父亲还在。沈家生意虽然做得大,但似乎并不涉及需要花费五千两巨款购买情报的领域……除非,这与沈家本身的秘密,或者父亲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
“还有,”秦昭雪继续分析,“那宦官说账册在陛下面前被替换了。谁能有机会在陛下翻阅的账册上动手脚?必然是能接触到御前物品,且深得信任的内侍!魏公公是司礼监的,他或者他背后的人,完全有这个能力。他们替换账页,伪造证据,是为了坐实你的罪名。但为何偏偏替换这一页?是不是原本这一页记录的内容,对他们而言,同样危险,甚至可能暴露他们的某些秘密?”
这个推测让沈墨轩悚然一惊!没错!对方替换账页,不仅仅是为了栽赃,很可能也是为了掩盖“丙辰七号”所代表的真相!
“必须尽快查清‘丙辰七号’!”沈墨轩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仿佛触摸到了某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陈掌柜翻找了半天,终于拿着一份泛黄的旧名册过来,指着上面一个名字,激动道:“公子!找到了!去年秋末,经手过一笔五千两‘特殊款项’的,是城南‘永丰粮行’当时的掌柜,姓吴,叫吴有德!不过……这吴有德,在去年冬天,就因为一场急病去世了!”
死了?这么巧?
沈墨轩心沉了下去。线索似乎又断了。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当时粮行的伙计呢?”秦昭雪追问。
陈掌柜道:“吴有德是个老光棍,无儿无女。他死后,粮行就由他侄子接手,但经营不善,半年前就关门了。当时的伙计也都散了,一时难以寻找。”
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然而,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负责在外围警戒的一名兄弟匆匆进来,递给沈墨轩一个小小的、揉皱的纸团:“公子,刚才有个小乞丐塞给我这个,说是有人给您的。”
沈墨轩展开纸团,上面只有歪歪扭扭、仿佛用木炭写就的一行字:
“欲知‘丙辰七号’,今夜子时,城隍庙破殿,独来。”
字迹陌生,内容却直指他们正在苦苦追寻的核心!是陷阱?还是真正的知情人?沈墨轩盯着那行字,眼中光芒闪烁。对方知道他逃出了贵妃控制,知道他正在追查“丙辰七号”,并且能准确将消息送到这个隐秘据点附近……这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很可能已经不完全保密了!去,风险极大;不去,可能错过揭开惊天秘密的关键线索。秦昭雪、海石等人都担忧地看着他。沈墨轩沉默片刻,将纸团紧紧攥在手心,缓缓道:“准备一下,今夜,我去会会这位神秘人。” 他看了一眼担忧的苏芷瑶和众人,补充道:“放心,我不会真的‘独来’。但有些谜底,必须亲自去揭开。” 夜色,如同浓墨般缓缓浸染开来,一场新的冒险与危机,在城隍庙的阴影中,悄然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