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峡谷深处,光线晦暗,常年弥漫的灰色雾气不仅遮蔽视线,更干扰着神识的探查。空气中流淌着混乱驳杂的能量流,既有残留的古老神力,也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幽冥死气,甚至还有一些破碎的法则碎片,使得这里成为了神域中少数几处法则不全、秩序紊乱之地。
一处被巨大嶙峋怪石遮蔽的狭窄石缝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凌天平躺在一块相对平整的青黑色岩石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体表布满了细微的裂痕,那是强行施展“混沌星暗焚天劫”导致肉身近乎崩解的迹象,丝丝缕缕混沌未分的暗色能量与点点星辉不时从裂痕中逸散出来,又被他体内深处一股顽强的生机强行拉扯回去。眉心的万魔源印黯淡无光,右手手背的星辰魔碑烙印也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星芒在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
幽影跪坐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用撕下的衣襟蘸着清水,擦拭着他脸上、身上的血污。她的动作轻柔至极,生怕触碰到了那些可怕的伤口。她自己的肩头伤口也只是草草包扎,血迹渗透了布料,但她似乎毫无所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凌天身上,清冷的眸子里盈满了水光,却又被她强行忍住,不让泪水落下。紫电惊雷剑被她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剑身偶尔流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电弧,仿佛感应着主人的心绪。
夜枭如同真正的幽灵,完全融入了石缝入口处的阴影中,气息收敛到极致,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外面昏暗的峡谷。他的身体同样布满伤痕,但精神却高度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磐石的牺牲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星澜靠坐在内侧石壁下,呼吸急促而微弱。她本就伤势沉重,接连的逃亡和最后的防御更是雪上加霜。她看着昏迷的凌天和悲伤的幽影,眼中充满了自责与无力。是她提供的路线,却将众人引入了这看似生路实则未知的险地。
时间在死寂般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峡谷外,隐约能感觉到神域巡逻队加强搜索带来的能量波动,甚至有一次,一队低阶天使就从他们藏身之处不到百丈的天空飞过,圣光扫过石林,幸好被混乱的法则和雾气干扰,未能发现他们。
然而,内部的危机同样严峻。凌天的伤势在恶化,生机如同漏底的沙漏般不断流失。幽影尝试渡入自己的暗影魔元,却发现凌天的体内如同一个混乱的战场,几种强大的力量在失去主导后相互冲突、侵蚀,她的魔元进去非但无法疗伤,反而可能加剧混乱。夜枭和星澜也束手无策。
绝望的阴影,如同峡谷中永不散去的灰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能再等下去了。”幽影的声音沙哑而坚定,她抬起头,看向夜枭和星澜,“魔主的伤……寻常方法无用,必须找到蕴含强大生机或者能稳定他体内力量冲突的天材地宝,或者……找到精通此道的强者。”
夜枭沉默地点了点头,阴影中的身影显得更加凝重。星澜苦涩道:“蕴含生机的神物大多生长在神域圣地,被严格看管。而能稳定他体内那种……混沌冲突的力量,我闻所未闻。至于强者……在这神域之内,我们皆是敌人。”
就在气氛陷入冰点之时——
“嗖!”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灰色雾气融为一体的幽暗流光,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夜枭布下的阴影警戒,精准地射入石缝,“啪”的一声轻响,钉在了众人面前的岩石上。
那是一片薄如蝉翼、非金非玉的黑色骨片,边缘流转着淡淡的幽冥死气,上面用某种精神意念烙印着一行小字:
“欲救同伴,西北三十里,‘葬神古坑’一叙。幽冥鬼域,冥骨。”
字迹显现片刻后,便如同烟尘般消散,那片黑色骨片也化作一缕精纯的幽冥鬼气,融入雾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石缝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幽冥鬼域!冥骨!”星澜失声低呼,脸上满是惊疑,“他们怎么会找到我们?又想做什么?”
夜枭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骨片钉入的位置,仔细探查,脸色难看:“没有任何能量残留,传送手法极高明,对时机的把握也恰到好处,在我们最松懈……或者说最绝望的时刻。”
幽影握紧了手中的紫电惊雷剑,眼神锐利如刀:“是敌是友?”她无法忘记,正是幽冥鬼域的突袭,才让他们有机会从乌列手中逃脱,但同样,幽冥鬼域与神域敌对,与魔族也绝非盟友,其行事诡谲难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昏迷的凌天身上,但此刻,他无法给出任何指示。
抉择的重担,落在了剩下的三人肩上。
“去,还是不去?”夜枭的声音干涩。
星澜挣扎着说道:“幽冥鬼域与神域是死敌,敌人的敌人,或许……可以尝试接触?而且,他们既然能精准找到我们,并点名要救魔主,或许真有办法?”
幽影看着凌天气息越来越微弱,感受着他体内那股混乱力量冲突带来的细微震颤,心如刀绞。她深知,继续等待下去,凌天必死无疑。这突如其来的讯息,无论是不是陷阱,都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我去。”幽影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夜枭,你留下保护魔主和星澜。如果……如果我一个时辰内没有回来,或者外面出现异动,你们立刻带着魔主转移,不必管我。”
“不行!”夜枭立刻反对,“太危险了!要去也是我去探查!”
“我的暗影幻身诀更适合潜行与交涉。”幽影摇头,态度坚决,“而且,若他们真有救治魔主之法,我必须亲自确认。”她低头深深看了一眼凌天,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与决绝,“为了他,龙潭虎穴我也要闯。”
最终,在幽影的坚持下,计划确定。由幽影独自前往“葬神古坑”赴约,夜枭和星澜留在原地警戒,并做好了随时撤离的准备。
幽影服下几颗疗伤丹药,勉强压制住伤势,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滑出石缝,融入灰雾弥漫的峡谷之中,朝着西北方向潜行而去。
三十里距离,对于修行者而言并不远。但在这法则混乱、地形复杂的叹息峡谷,幽影不敢有丝毫大意,将暗影隐匿之术发挥到极致,避开了几处能量乱流异常的区域和零星游荡的峡谷原生毒物。
约莫一炷香后,她抵达了目的地。
所谓的“葬神古坑”,是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环形坑洞,仿佛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轰击而成。坑壁陡峭,布满了嶙峋的怪石和断裂的古老石柱,坑内弥漫着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幽冥鬼气,与灰雾交织,形成了一片阴森死寂的域场。在这里,神域的神圣气息被彻底排斥,只有冰冷、死寂、怨毒的能量在流淌。
坑洞边缘,一块突出的、仿佛巨兽獠牙的黑色岩石上,静静地站立着一名身影。
他身披一件看似破旧、却流淌着暗沉符文的黑色斗篷,将全身笼罩在内,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幽幽鬼火的眼睛。他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在那里,却仿佛与整个葬神古坑的死寂气息融为一体,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其周身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赫然达到了炼虚中期顶峰,带着精纯而冰冷的幽冥特质。
正是玄冥教长老,冥骨!
幽影在距离他十丈外显出身形,紫电惊雷剑并未出鞘,但剑意已然锁定对方,清冷的声音带着警惕:“幽冥鬼域,冥骨?”
冥骨兜帽下的鬼火双眸跳动了一下,似乎打量了幽影一番,一个略带沙哑、仿佛骨骼摩擦的声音响起:“暗影皇族的丫头,果然不凡。身受重伤,隐匿之术依旧如此精妙。”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点破了幽影的部分根脚。
幽影心中凛然,对方眼力毒辣。“你的目的?”她不想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冥骨似乎低笑了一声,声音干涩难听:“目的?很简单,合作。”
“合作?”幽影蹙眉,“与魔族合作?你们幽冥鬼域何时这般好心了?”
“好心?”冥骨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谈不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们需要救那个小子,需要摆脱神域的追杀,需要力量去魔渊禁地救人。而我们……”他顿了顿,鬼火双眸望向圣光神山的方向,闪过一丝刻骨的仇恨,“需要有人能在神域内部,搅个天翻地覆,吸引那些鸟人足够的注意力,方便我们做点事情。”
“你们想利用我们当诱饵?”幽影眼神一寒。
“互惠互利而已。”冥骨收回目光,看向幽影,“没有我们之前的‘配合’,你们早已死在乌列手中。没有我们提供的‘信息’和‘掩护’,你们以为能在这叹息峡谷躲多久?加百列的人,已经快要搜到这里了。”
幽影沉默。对方说的是事实。幽冥鬼域确实间接帮了他们,但也将他们置于更复杂的旋涡中。
“如何合作?你们又能提供什么?”幽影冷静地问道,谈判需要筹码。
冥骨伸出手,枯瘦的手指间夹着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表面却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挣扎哀嚎的黑色丹药,一股精纯至极、却又冰冷异常的生机从中散发出来。
“此乃‘九幽还魂丹’,以万年幽冥鬼莲之籽混合九种极阴属性的圣药,于黄泉源头炼制而成。虽属性极阴,但内蕴一丝生死轮转的造化生机,对于稳定他体内那几种冲突力量的平衡,续接濒死生机,有奇效。”冥骨将丹药弹向幽影,“信与不信,由你。”
幽影伸手接住丹药,入手一片冰凉,那冤魂哀嚎的异象并未影响丹药本身的纯粹药力。她以神识仔细探查,确实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股奇特的、逆转生死的造化之力,或许……真的对凌天有用。
“这只是诚意。”冥骨继续说道,“我们可以提供一条相对安全的、通往魔渊禁地外围的隐秘路径,以及部分关于魔渊禁地守卫力量和结界弱点的情报。甚至,在必要时刻,我们可以发动佯攻,为你们的行动创造机会。”
条件相当诱人。但幽影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代价是什么?”她盯着冥骨。
“代价就是,你们必须在魔渊禁地,闹出足够大的动静!越大越好!最好能逼得坐镇神山的那几位老家伙亲自出手干预!”冥骨眼中的鬼火炽烈起来,“此外,若有机会……帮我们取回一件失落于魔渊禁地深处的圣物——‘黄泉骨笛’。”
魔渊禁地深处?失落圣物?幽影心中念头急转。这无疑增加了任务的难度和风险,但相比于眼前凌天的生死和救母的无望,这似乎又是一条不得不走的路径。
“我需要与同伴商议。”幽影没有立刻答应。
“可以,但时间不多。”冥骨指了指峡谷某个方向,“神域的‘净尘’小队,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搜索到这片区域。他们擅长净化一切‘污秽’,包括幽冥鬼气和……魔气。”
压力再次给到幽影这边。
她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九幽还魂丹,感受着其中那丝奇异的生机,又想到凌天危在旦夕的状态,以及身后紧追不舍的神域追兵……
“我如何信你?若是陷阱,或是丹药有诈……”幽影做最后的确认。
冥骨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低笑:“若是陷阱,何必多此一举?在你们重伤垂死时直接出手擒拿,岂不更省事?至于丹药……信不信由你。那小子的时间,不多了。”
幽影看着冥骨那双燃烧着鬼火、却似乎并无欺骗意味的眼睛(或者说,她愿意相信这最后一根稻草),又回想之前幽冥鬼域恰到好处的袭击……或许,这真的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好!”幽影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合作可以!但若你们背信弃义,或是在丹药上做手脚,我幽影以暗影皇族之名起誓,纵使身化厉鬼,也必永世追杀尔等!”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与寒意。
冥骨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成交。丹药给他服下,能暂时稳住伤势。一刻钟后,我会引导你们前往临时安全点。至于后续具体计划,抵达安全点后再详谈。”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缓缓沉入脚下的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幽影站在原地,握着那枚救命的丹药,心中百感交集。与虎谋皮,前途未卜。但为了凌天,她别无选择。
她不再犹豫,身形化作暗影,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藏身石缝返回。
石缝内,夜枭和星澜看到幽影安全返回,都松了口气。当幽影拿出九幽还魂丹并说明情况后,两人也是面色变幻,既看到了一丝希望,又充满了对幽冥鬼域的警惕。
“没有时间犹豫了。”幽影看着凌天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果断地将丹药送入他口中,并以自身温和的暗影魔元助其化开药力。
丹药入体,瞬间化为一股冰寒刺骨、却又蕴含着奇异生机的洪流,涌入凌天近乎崩坏的四肢百骸。这股力量并未与他体内冲突的混沌星暗魔炁和星辰之力正面抗衡,而是如同最狡猾的泥鳅,穿梭在力量冲突的缝隙之间,以其极阴属性暂时“冻结”缓和了最激烈的冲突点,同时那丝造化生机开始顽强地修复着凌天受损的经脉和脏腑,吊住他最后一口元气。
肉眼可见的,凌天体表的裂痕不再逸散能量,脸色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息,终于稳定了下来,不再继续恶化。
真的有效!
幽影、夜枭、星澜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一丝庆幸。
就在这时,冥骨那沙哑的声音再次直接传入三人脑海:“神域净尘小队已至十里外,速随阴影标记离开。”
只见石缝外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由淡淡幽冥鬼气构成的、箭头状的阴影标记,指向峡谷更深处。
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夜枭背起依旧昏迷但情况稳定的凌天,幽影搀扶着星澜,四人迅速冲出石缝,沿着地面上那不断向前延伸的阴影标记,消失在叹息峡谷更深处的迷雾与混乱之中。
一场与幽冥鬼域充满不确定性、危机四伏的临时联盟,就此展开。前路是更深沉的黑暗,还是绝境中的一线曙光?无人知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