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望泽镇在经历了两日表面平静、内里沸腾的压抑后，终于迎来了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夜。寅时刚过，正是一天中最黑暗、人最困倦的时刻，连那些最执着的窥探者，神识也难免流露出几分懈怠。
听竹小苑内，万籁俱寂。
沈孤寒悄然睁开双眼，混沌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掠过一丝幽光，如同划破永夜的流星。他周身缭绕的混沌之气瞬间收敛入体，气息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寂静，仿佛他本身就是这夜色的一部分。
他长身而起，灰袍无风自动，下一刻，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沐宁与苏婉清的静室之外。
几乎在他出现的瞬间，两扇房门无声开启。沐宁一身利落劲装，长剑负于身后，眼神清亮锐利，不见丝毫睡意。苏婉清则是一袭素雅长裙，净魂之光内蕴，气息空灵缥缈，仿佛月下仙子。
无需言语，三人目光交汇，便已明了彼此心意。
“时候到了。”沈孤寒声音低沉，融入夜风，“我们去看看，那些‘盟友’为我们准备了怎样的‘惊喜’。”
沐宁点头，剑心通明，已感知到小苑外那些监视者气息的细微变化，这正是潜入的绝佳时机。苏婉清轻轻“嗯”了一声，双手悄然结印，一层极其淡薄、几乎不可察觉的净魂光晕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将三人身形笼罩。这光晕并无防御之能，却有着奇异的“净化”存在感的效果，能极大削弱他人神识的探查与锁定。
沈孤寒袖袍一拂，小苑内本就开启的防护阵法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悄然出现。三人身形如烟，悄无声息地掠出小苑，融入深沉的夜色之中，没有引起任何阵法警报，也未惊动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他们的目标，并非直接前往落鹰涧，而是要先探一探那些主要势力在镇外、尤其是落鹰涧方向的布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夜色中，三道身影如同浮光掠影，速度快得超出常理。沈孤寒主导方向，他的混沌神识如同无形的触角，远远扩散开来，不仅避开了明岗暗哨，更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灵力波动、气息痕迹，以及那些隐藏在正常表象下的森然杀机。
首先经过的是巡天司在镇外的一处临时哨卡。看似只有几名筑基修士值守，但在沈孤寒的混沌感知中，哨卡下方的地底，却潜藏着一股隐晦而精纯的庚金之气，与巡天司的功法同源，却更加凝练霸道，至少是金丹后期的修士，而且不止一人。更远处，还有一些看似零散、实则气息隐隐相连的“猎户”或“行商”，正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向落鹰涧方向移动。
“巡天锁灵……果然在调兵遣将。”沈孤寒心中冷笑，神识如微风般拂过，未留下任何痕迹。沐宁眼神更冷，对巡天司的虚伪有了更深的认识。苏婉清则微微蹙眉，她能感受到那些潜伏者身上携带的肃杀之气。
绕过巡天司的暗桩，三人沿着一条荒废的古河道潜行。河道直通云梦大泽边缘，也是前往落鹰涧的路径之一。
行至一处水汽弥漫的芦苇荡时，沈孤寒突然抬手，示意停下。他目光投向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水域，混沌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异芒。
“水底有东西。”他传音道。
沐宁凝神感知，剑心隐约察觉到水底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力共鸣，若非特意探查，几乎无法发现。苏婉清则感受到水中蕴含的阴寒之力似乎比寻常水域更加凝练、更具灵性。
沈孤寒并指如剑，一缕细微如发丝的混沌之气悄无声息地探入水中。这缕混沌之气蕴含着“归墟”意境，能同化、分解万物，亦可模拟万物气息。它如同一条灵动的游鱼，避开所有可能的探测，向着水底那异常的灵力源靠近。
片刻后，沈孤寒收回那缕混沌之气，眼中寒意更盛。
“是‘玄阴重水珠’。”他冷冷道，“玄水盟倒是舍得下本钱，将此等镇盟之宝提前沉入水脉节点。一旦引动，足以掀起玄阴寒潮，冻结方圆数里。”
沐宁闻言，握紧了剑柄：“好狠辣的手段，这是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利益面前，谈何仁慈。”沈孤寒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默默记下了这颗玄阴重水珠的位置与气息，继续前行。
穿过芦苇荡，前方是一片怪石嶙峋的丘陵地带，这里已经非常接近落鹰涧的外围。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令人闻之心神不宁。
“是毒瘴？”苏婉清轻声问道，净魂之光微微流转，将那侵入的腥甜气息净化。
沈孤寒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地扫过那些奇形怪状的岩石阴影：“不止是毒瘴。有药王谷‘蚀魂香’的味道，混杂着……幽冥殿的‘腐灵瘴’和血腥气。”
他的混沌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岩石，深入地下，立刻发现了端倪。几处岩石缝隙和不起眼的土包下，埋藏着特制的骨符与药囊，它们的气息与地脉隐隐相连，构成一个恶毒的陷阱。更令人心悸的是，他感知到地底深处传来阵阵微弱却充满怨毒的灵魂波动，似乎有大量生魂被拘禁、炼化，作为某种邪恶阵法的能量源泉。
“万魂蚀骨大阵的雏形……幽冥殿果然在此地经营已久。”沈孤寒声音冰冷。他甚至“看”到，几名黑袍幽冥殿弟子，正如同幽魂般在阴影中穿梭，检查并加固着那些埋藏物。
就在此时，一阵轻微的破空声从侧后方传来。
三人身形瞬间隐入一块巨岩之后，气息彻底收敛。
只见几道剑光落下，是三名身着金剑门服饰的弟子，修为皆在金丹期。他们并未发现沈孤寒三人，而是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师兄，此地气息令人不适，恐怕有幽冥殿的妖人作祟。”一名年轻弟子皱眉道。
为首那名年长些的弟子冷哼一声：“怕什么？长老有令，我等只需在外围巡视，确保无人提前闯入落鹰涧核心区域便可。至于幽冥殿的鬼蜮伎俩，自有长老一剑破之！”
另一名弟子低声道：“听说巡天司、玄水盟的人都来了，药王谷的枯木长老也在附近出没，明日落鹰涧，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哼，浑水才好摸鱼！我金剑门剑锋所指，何人能挡？只要找到机会，未必不能夺得那混沌之种！”年长弟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很快压下，“好了，继续巡视，小心戒备！”
三名金剑门弟子御剑而起，化作流光远去。
岩石后，沐宁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金剑门自诩正道，门下弟子却也存了这等心思。”
沈孤寒面无表情：“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所谓的正道与魔道，并无本质区别。”他目光投向金剑门弟子离去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一股冲霄的凌厉剑意，虽相隔甚远，却已让人肌肤生寒，正是金剑门长老金煌的气息。他似乎在以自身剑意，遥遥感应、甚至挑衅着落鹰涧方向可能存在的强者。
“姐姐，婉清，你们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沈孤寒忽然道。
沐宁和苏婉清皆是一怔，但见他神色凝重，便知他必有要事，点了点头。
沈孤寒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着感知中幽冥殿活动最频繁、地底怨魂波动最强烈的区域潜去。那里，是万魂蚀骨大阵的一个关键节点所在。
他要近距离观察，甚至……做些手脚。
凭借混沌之气完美模拟、同化环境气息的能力，沈孤寒如同暗夜中的主宰，轻易避开了所有幽冥殿布置的警戒禁制与巡逻弟子。他来到一处看似普通的山坳，此地阴气极重，地面上刻画着无数扭曲的符文，中央插着一面招魂幡，幡面无风自动，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幽光。
山坳内，两名幽冥殿金丹修士正在值守，他们周身鬼气缭绕，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沈孤寒隐匿在阴影中，混沌神识细细扫描着整个节点。他很快发现，这节点不仅与地脉相连，更通过一种诡异的方式，与其他数十个类似的节点遥相呼应，共同构成了一个覆盖范围极广的邪恶大阵。阵法的核心，似乎隐藏在落鹰涧最深处。
“以万魂为祭，蚀骨销魂……好大的手笔。”沈孤寒心中冷哂。这阵法一旦全力发动，确实威力惊人，足以重创甚至灭杀元婴后期修士。但幽冥殿显然低估了混沌之力的特性。
他心念微动，一缕极其精纯、内蕴归墟寂灭意境的混沌之气，如同无形的细针，悄无声息地刺入地面符文的某个关键衔接点。这缕混沌之气并未破坏符文结构，而是潜伏下来，如同一个微型的“归墟之眼”，静静地等待着。一旦大阵发动，这缕混沌之气便会成为阵中的一颗“毒瘤”，不断吞噬、湮灭流经此处的魂力与幽冥之气，虽不足以瞬间破阵，却足以在关键时刻引起阵法紊乱，反噬主阵之人。
做完这一切，沈孤寒正欲悄然退去，忽然心有所感，目光锐利地投向落鹰涧深处的某个方向。
那里，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煌煌正气，又与周围山势地脉隐隐相合的阵法波动，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波动与巡天司的气息有些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深沉，似乎并非近期布置。
“这是……古阵法？巡天司竟然还掌握了此地残留的古阵？”沈孤寒心中一动，混沌神识尝试向那个方向延伸，想要探个究竟。
然而，就在他的神识即将触及那片区域时，一股强烈的预警感陡然升起！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直刺神魂的嗡鸣响起！并非来自他探查的古阵方向，而是来自他刚刚做了手脚的幽冥殿阵法节点！
那面招魂幡无风狂舞，幽光大盛！值守的两名幽冥殿修士猛地惊醒，骇然看向四周！
“有人窥探！”其中一人尖声叫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处那片疑似古阵的区域，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力涟漪，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动！
沈孤寒眼神一凝，毫不犹豫，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暴退，瞬间融入黑暗，远遁千里。
就在他离开的下一刻，一股阴冷恐怖的神识如同潮水般扫过整个山坳，正是幽泉长老的气息！
“怎么回事？！”幽泉长老的身影如同青烟般凝聚在节点处，声音带着怒意。
“回……回长老，方才招魂幡异动，似乎……似乎有外人潜入！”值守修士战战兢兢地汇报。
幽泉长老猩红的眸光扫过整个节点，神识细细探查，却未能发现沈孤寒留下的那缕混沌之气。那气息太过微弱，且完美融入了阵法本身的幽冥之气中，归墟意境更是将其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废物！”幽泉长老未能发现异常，只当是值守弟子紧张过度，或是某种偶然的地脉波动引起了阵法反应，怒斥一声，“都给本长老打起精神！若再出差错，抽魂炼魄！”
“是！是！”两名修士吓得匍匐在地。
幽泉长老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特别是巡天司和玄水盟可能潜伏的方向，冷哼一声，身形再次消散。
远处，沈孤寒与沐宁、苏婉清汇合。
“发生了何事？”沐宁察觉到沈孤寒气息有瞬间的波动。
“无妨，惊动了一条老狗。”沈孤寒语气平静，但眼神却更加深邃，“倒是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巡天司似乎在落鹰涧深处，发现并试图控制一座残留的古阵法。”
“古阵法？”苏婉清若有所思，“与云梦古国有关吗？”
“不确定，但气息古老，不容小觑。”沈孤寒望向落鹰涧深处，“明日，那里或许会成为变数之一。”
经过这番探查，他对明日落鹰涧之局的凶险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巡天司的锁灵阵与古阵、幽冥殿的万魂蚀骨阵、玄水盟的玄阴重水、金剑门的凌厉剑阵、药王谷的无形奇毒……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中小势力和散修。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浑，还要深。
但，这正合他意。
水越浑，鱼越贵。局越险，越能磨砺他的剑，验证他的道！
“回去吧。”沈孤寒淡淡道，“天，快亮了。”
三道身影再次融入夜色，沿着来路悄无声息地返回听竹小苑，仿佛从未离开过。
而这一夜的暗探，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中，投下了一颗冰冷的水珠，虽未立刻引爆，却让那潜在的危机，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迫近。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而落鹰涧上空凝聚的煞气，已浓得如同实质。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