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埃拉拉在控制面板上轻轻一点,维生舱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淡蓝色的营养液缓缓下降,玻璃罩无声滑开,露出路栀安静沉睡的面容。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
一位助手递来一套崭新的病号服,秦轶却轻轻摇头。他刚刚挂断通话,尤宁便小跑着上前,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递到他手中——那是路栀最常穿的素色棉质睡衣,上面还带着熟悉的淡淡馨香。
「剩下的交给我吧。」秦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待众人退出实验室,他缓步走到维生舱前。指尖轻柔地抚上路栀冰凉的脸颊,动作珍重得如同触碰最珍贵的瓷器。
「不管要等多久,」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都会等你。」
秦轶小心翼翼地将她从维生舱中抱起,走向隔壁的浴室。他仔细地为她清洗身上残留的营养液,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个易碎的梦。当换上那套熟悉的睡衣时,他还不忘为她穿上厚厚的棉袜——记得她总是手脚冰凉。
当他抱着收拾妥当的路栀走出实验室时,等候在外的众人立即围了上来。看着被裹得温暖妥帖的路栀,每个人的眼眶都不约而同地红了,却都默契地保持着安静,只在目光交汇时流露出同样的牵挂。
走廊的灯光温柔地洒落,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暖光里。
门外,专业的医疗转运车已静静等候。秦轶将路栀妥善安置在车内后,埃拉拉走上前来,金色发丝在风中微扬。
「秦先生,」她的声音带着歉意,「很抱歉没能及时回复您的消息。」
秦轶微微颔首:「教授,请不必致歉。我由衷感谢您为栀栀所做的一切。日后若有需要,请务必开口。」
埃拉拉轻轻摇头,目光望向车内沉睡的身影:「如果她醒来……能否告知我?」
「当然。」
「愿上帝保佑她。」
「我与你们同行。」顾川说着,也登上了医疗车。就在车门即将关闭时,乌斯教授匆匆赶来,轻敲后车厢的门。
「教授?」秦轶探身询问。
老教授略显腼腆,却仍坚定地望向顾川:「我想请教这位先生,您使用的那……」
顾川会意,体贴地接过话头:「您是对东方传统文化产生了兴趣?」
「正是!」乌斯教授眼睛一亮,「不知是否有机会深入探讨?」
一旁的顾北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顾川瞥了他一眼,从容回应:「随时欢迎,我短期内不会回国。」
老教授长舒一口气,脸上绽放出孩童般欣喜的笑容:「我一定会登门叨扰。」
顾北在旁暗喜——终于有机会结识这位教科书级别的大师了。
「我和威廉姆……」埃拉拉望向秦轶,欲言又止。
「当然。」秦轶了然颔首。
告别过后,车队缓缓启程。医疗车内,路栀在专业设备的守护下安详沉睡。
「最艰难的一关已经过去,」顾川轻声说,「往后皆是坦途。」
秦轶凝视着顾川:「她总会醒来的。但你真的无碍吗?」
顾川无奈一笑:「只盼师爷能长寿安康。」
秦轶虽未完全理解这话中的深意,却已默默记在心上,当即吩咐钱西着手安排相关事宜。
医疗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机场的路上,车内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秦轶凝视着路栀沉睡的侧脸,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顾川,栀栀真的……怀孕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顾川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窗外流动的景色,「连我自己都不敢完全相信昏迷时所见的一切。」他转过头,看见秦轶欲言又止的神情,干脆利落地截住了话头,「别问。」
秦轶微微耸肩,向后靠在车厢壁上,「不是不信。」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其实......栀栀很早以前就说过想要个孩子。但我觉得太早,而且那时蝰蛇一直在暗中窥伺......我不敢冒险。」
顾川的视线终于落回路栀安详的睡颜上,「她啊......」语气里带着了然的疼惜,「就是怕自己万一出事,留下你一个人。所以才会这么执着地想要个孩子。」他停顿片刻,声音更轻了几分,「你想过吗?如果她真的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密闭的车厢里漾开层层涟漪。医疗设备规律的提示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一声声敲在两个人的心上。
秦轶的喉结轻轻滚动,目光深深落在路栀平坦的小腹上,那里可能正孕育着一个始料未及的希望。
「你想听实话吗?」秦轶的声音在医疗车平稳的行驶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顾川抬眼看他:「当然。」
「我会好好活下去,」秦轶的目光落在路栀沉睡的侧脸上,指尖轻柔地拂过她的发丝,「用心抚养孩子长大,照顾好她的师父,守护她在意的一切。等她醒来……」他的声音顿了顿,这句话既是对顾川的回答,更像是对路栀许下的承诺,「我相信她舍不得让我等太久。」」
顾川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一定会醒的。放心,我会尽快联系师爷。」
这时,医疗车缓缓停靠在私人停机坪上。暮色四合,两架银白色飞机静静伫立,机身上的灯光在渐深的夜色中明明灭灭。顾川率先推门下车,秦轶则小心翼翼地将路栀抱起,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仿佛怀中的是这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
众人安静地围拢在车旁,目光中满是想上前帮忙的关切,却都默契地停在原地——此时此刻,谁都不忍打扰秦轶这份专注的守护。
「好了,」顾川环视众人,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按照安排登机,该启程了。」
「我要和栀栀一起。」商曼漫立即上前一步,语气坚定。
「还有我。」尤宁轻声附和,眼中写满执着。
「我也......」
「行了,」顾川适时打断,目光扫过众人,「王毅、杜仲、黎骁野、顾北,你们乘第一架。安保队员随第二架。」
他的安排清晰明确,众人依序走向各自的飞机。
秦轶抱着路栀稳步踏上舷梯,怀中的重量很轻,却承载着他全部的世界。在舱门关闭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异国城市,夜色中,远处的灯火如星子般散落。
暮色渐浓,两架飞机的引擎相继轰鸣,划破了机场的宁静,也惊起了远处的一群飞鸟。舷窗外的万家灯火在云层下化作点点星光,如同为他们指引归途的灯塔,照亮回家的路。
————
回到慕尼黑庄园已是三日。初夏的晨光透过落地窗,在精雕细琢的窗棂间流转,最终停留在顾川微蹙的眉间,化作细碎的光斑。他倚在窗边,手机紧贴耳畔,这已是今早第三次拨打同一个号码。
「还没联系上师爷?」顾北从庭院信步走来,肩上的鸦鸦歪着头,黑曜石般的眼珠映着兄长难得苦恼的身影。
顾川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不该如此。莫非师爷又去云游了?」
顾北顺手从果盘里拈起一颗莓果逗弄肩头的鸦鸦。听到师兄的问话,他漫不经心地耸肩:「云游也得与时俱进嘛,不过依我看,师爷准是又拿手机垫他那个破茶桌了。」
「少贫嘴,」顾川皱眉,「那个项圈到底解得如何?」
「嗤——」顾北轻笑着站直身子,取出一个真空密封盒。当他打开盒盖时,项圈在防静电托盘里泛起幽蓝的微光。「小看弟弟了不是?这技术倒是值得借鉴,做成手铐什么的......蝰蛇...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这两天我试遍了所有已知解密算法。三重混沌加密,每重都用了不同体系的量子密钥。」探针在纳米接口上轻轻颤动,「最后这道生物锁更是绝了——需要蝰蛇的实时脑波频率才能解锁。所以我干脆伪造了一个永远在线的『蝰蛇』......这玩意根本不是锁...是个永远需要主人安抚的活物。」
顾川注视着弟弟疲惫却闪着兴奋的眼睛,语气难得温和:「看来真是辛苦你了。」
「哥……」顾北刚开口,就见顾川突然竖起食指。
「嘘!」顾川已经拨通了另一通电话,听筒里很快传来回应:「少爷。」
「昭微,」顾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速去青崖山确认师爷是否在闭关。若在,请他立即与我联系。」
「好的,少爷。」
「不用了。」顾川的目光忽然定在屏幕上——师爷的名字正在跳动。他匆匆结束与昭微的通话,指尖轻滑接听键——
「顾川!」师爷洪亮的嗓音震得他不得不将手机拿远些,「这些补品是怎么回事?冬虫夏草、海马、雪蛤、海参、灵芝、人参......这都什么!还有鹿鞭,我要这个作甚!桑黄、铁皮石斛、陈皮、黄精倒还说得过去......这些是你弄的?」
「啊?」顾川一时怔住。师爷常年辟谷,他怎会送这些违和之物?「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真不是。」顾川忽然心念一动,抬眸望向庭院,「师爷稍等。」
他快步走向梧桐树下,秦轶正推着轮椅在斑驳的树影间缓缓前行。轮椅上,路栀安静地沐浴在暖阳中,长睫在脸颊投下柔和的阴影。
「师爷那些补品,是你送的?」
秦轶微微颔首,目光仍停留在路栀身上:「我让钱西安排的。」
顾川会意,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长椅,对着手机轻声道:「是秦总送的。」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师爷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他送这些作甚?」
顾川在长椅上坐下,将瑞士研究所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从维生舱到那道神秘的小金龙,每个细节都细细诉说。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肩头跳跃闪烁。说到最后,他忽然察觉到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师爷?您还在听吗?」
「啊?听着呢听着呢......」师爷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含糊,「既然是那小子送的,行吧,老道我就收下了。没事挂了。」
「等等!」顾川急忙叫住,「小栀真的要十年八年才能醒来吗?」
电话那头传来师爷不屑的轻哼:「那小畜生胡咧咧的话你也信?」
「您的意思是……小栀会早日醒来?」顾川的声音里透出难掩的期待。
「你啊,」师爷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别担心你损耗的那点阳寿,好好跟着老道修行吧,且有的你活呢!」
顾川还欲再问,电话却已被挂断。他握着手机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远处。
梧桐树下,秦轶正俯身为路栀整理鬓边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晨露中初绽的花瓣。
一片梧桐叶缓缓飘落,恰好停在顾川的肩头。
他轻轻拂去落叶,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释然的笑意。初夏的风掠过庭院,带着青草与花香,轻轻拂过每个人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