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将展现战争最残酷、最令人窒息的一面,以及在那绝望深渊中,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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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第五篇:长平孤星,坑深骨寒
(此篇为任杨倩七世轮回之第五世,发生于战国末期,秦赵长平之战)
赵国,长平。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两种颜色:铅灰色的低垂天幕,以及被无数脚步和车辙反复践踏、混合着血水、变成一种暗褐色的泥泞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尸臭和绝望的气息。四十万赵军被秦军主力围困于此,粮草断绝,援军无望,士气如同风中残烛。
他这一世,是赵国军中一名普通的年轻士兵,名叫赵朔。他来自邯郸城外的一个小村落,被征入伍时,怀里还揣着心爱姑娘送的一截桃木枝,据说能保平安。他没什么远大理想,只想打完仗,回家守着几亩薄田,娶了那姑娘,平淡度过一生。
而她,任杨倩这一世,是随军的医者之女,名叫婉。战事吃紧,连女子也被征调协助救治伤兵。她每日在简陋的、充斥着哀嚎的伤兵营里穿梭,清洗伤口,分发稀薄的药草,见惯了断肢残躯和生命的脆弱。
他们的相遇,是在一个飘着冷雨的夜晚。赵朔所在的营队在一次突围中损失惨重,他肩膀中了一箭,被同袍拖回伤兵营。他发着高烧,意识模糊,嘴里喃喃念着“阿母……杏花……”(他心爱姑娘的名字或许与杏花有关)。
婉负责照顾他所在的区域。她小心翼翼地为他剪开被血浸透的衣衫,清理伤口,敷上最后一点珍贵的止血草药。他的年轻,他昏迷中仍牵挂家乡的呓语,让看惯生死的地,心中也不由得一颤。
在他昏睡的两天里,她额外关照了些,总会省下一点米汤,想办法喂他喝下。
赵朔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婉疲惫却温和的眼睛。
“你醒了?别乱动,伤口会裂开。”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暖流,淌过他被死亡和恐惧冻僵的心。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婉。
她知道了他叫赵朔,想回家,想念一个叫杏花的姑娘。
在伤兵营这段短暂的日子里,他们有了些许交流。他会跟她讲家乡的杏花林,讲杏花做的糕饼多么香甜;她会安静地听着,偶尔说起战前跟着父亲采药时见过的山野趣事。他们默契地避谈眼前的绝境,仿佛只要不说,那恐怖的命运就不会降临。
他伤好些后,将怀里那截一直贴身携带、已然温润的桃木枝递给婉:“婉姑娘,这个……送给你。我可能……用不上了。你留着,希望能保佑你平安离开这里。”
婉看着那截普通的桃木枝,却觉得重逾千斤。她没有拒绝,默默接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这绝望之地唯一的一点温度。
然而,命运的铡刀还是无情落下。
赵军主帅赵括战死,全军投降。消息传来,伤兵营一片死寂,随后是更大的绝望。投降,并不意味着生路。
紧接着,是秦将白起的命令传来——坑杀!所有赵军降卒,尽数坑杀!
巨大的土坑早已挖好,如同地狱的入口。赵军士卒被驱赶着,如同羔羊般走向死亡的深渊。反抗是徒劳的,求饶换来的只有冰冷的戈矛。
赵朔在被驱赶的人群中,回头,在混乱的人影缝隙里,拼命寻找着那个身影。他看到了!婉挣脱了阻拦,疯了一般向他这边冲来,脸上满是泪水和绝望。
“婉——!走!快走啊——!”他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嘶吼,声音淹没在无数的哭喊和呵斥声中。
他看到她被人流冲倒,看到她手中的桃木枝掉落在地,瞬间被无数只脚踩入泥泞……
下一刻,他感到后背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整个人向前扑倒,跌入了那深不见底、充斥着同伴尸体和绝望气息的巨坑之中。泥土混杂着石块,劈头盖脸地落下,黑暗迅速吞噬了他,连同他最后望向她的那一眼。
**……
不知过了多久,杀戮停止,秦军撤离。
婉从尸山血海中爬起,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踉跄着走向那片刚刚被填平、仿佛还在微微蠕动的巨大坟场。
她跪在冰冷的土地上,用早已血肉模糊的双手,疯狂地挖掘着。指甲翻了,鲜血淋漓,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赵朔……赵朔……你答应要回家看杏花的……”她喃喃着,声音嘶哑,如同鬼泣。
她挖到的,只有冰冷的、沾满血泥的断臂残肢,根本无法辨认。最终,她在一处泥泞中,摸到了那截几乎被踩碎、却依旧能辨认出来的桃木枝。
她紧紧握着那截桃木枝,贴在胸口,仰天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哀嚎。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和一片死寂的绝望。
四十万亡魂在此沉寂,她的爱情,她刚刚感受到的一点微光,也一同被深埋在这冰冷的黄土之下。
这一世,是战争的绞肉机与命运的无力。他是四十万被坑杀赵卒中的一员,连名字都未必会留在史书上。她是乱世中试图挽救生命,却连唯一一点温暖都守护不住的医女。
他们的缘分,比纸更薄,在历史的惨剧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被无情碾碎。那份未能说出口的懵懂情愫,随着那截染血的桃木枝,一同沉入了长平之地最深沉的黑暗中,等待着下一次轮回的呼唤。
(第五世轮回,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