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时,林野的指尖还在发颤。楼道声控灯坏了三天,应急灯的绿光在墙壁上洇开,把他的影子染成青黑色,像块泡发的霉斑。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檀香扑面而来——是阿九姐常用的线香,她上次来借宿时,在玄关的香炉里插了三炷,说能挡“夜游的东西”,此刻香灰积了厚厚一层,却还在隐隐发烫。
他踢掉鞋,径直走到窗边拿起手机。通讯录里“阿九姐”三个字是红色的,像用朱砂写的,拨号键按下去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电流的“滋滋”声,像有细沙在摩擦。
“喂。”阿九姐的声音很轻,背景里有风吹过树叶的响,沙沙的,像有人在耳边梳头,“找我?”
林野拉开窗帘一角,外面的夜空墨得发稠,对面楼顶的探照灯晃过来,在地板上投下道惨白的光,光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翻滚的骨灰。“你知道引魂镜的‘镜心’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檀香的味突然从听筒里渗出来,混着点血腥气。“知道。”阿九姐的声音低了下去,“是用三十七个枉死者的指骨熔的,藏在精神病院顶楼的水塔里。”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三十七个……和王奎说的烧死的病人数对上了。他想起魏明山的铜齿轮,齿牙间嵌着的红屑,此刻突然清晰得像在眼前——那不是锈,是干涸的血。
“我明天要去取。”他盯着地板上的光斑,那光突然扭曲了一下,边缘长出细密的齿痕,像齿轮在转动。
“小心水塔。”阿九姐的呼吸声变重了,像隔着层水说话,“二十年前那场火,最先烧起来的就是水塔,里面的水被烧得沸腾,把爬上去的病人……煮成了糊糊。”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发飘,“那里的影子,认血。”
挂了电话,林野对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屏保是去年和苏九璃、阿吉在山顶拍的合照,照片里阿九姐站在最边上,红衣在风里飘得像团火,当时没注意,此刻才看清她脚下的阴影里,藏着无数只细手,正往她脚踝上缠。
凌晨三点,林野揣着桃木匕首出门。街面上空荡荡的,只有扫路车在远处“呜呜”响,车灯的光柱里,飞虫撞得像下雨。阿吉家住在老巷深处,那片的房子都带着院子,院墙爬满了爬山虎,叶子黑得发亮,根须在砖缝里钻得很深,像无数条细蛇。
他敲了三下门,门“吱呀”开了道缝,阿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探出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像熬了三天三夜。“林野哥?这时候来……是要去捉鬼吗?”他的声音发哑,指缝里夹着张黄符,符角还在冒烟。
院子里堆着半人高的“武器”:桃木剑、八卦镜、浸过黑狗血的麻绳,甚至还有个锈迹斑斑的铜铃铛,铃舌是用猪牙做的。阿吉挠着头,踢开脚边的罗盘:“这些都是我祖上传的,我爷爷以前是‘走阴’的,说这些玩意儿能对付‘影煞’。”
他拿起一把桃木剑,剑身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墨迹发黑,像掺了血:“这个叫‘破影剑’,砍影子的时候要念‘太上老君教我杀鬼’,我试过,上次砍阿霜姐家的镜中影,真冒出黑烟了!”
林野接过剑,入手沉甸甸的,木纹里嵌着些细小红点,凑近闻有股腥甜,像没干的血。“这个呢?”他指着个巴掌大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擦开一角,映出的自己眼眶发黑,像三天没睡觉。
“‘照骨镜’!”阿吉眼睛一亮,抢过去用袖子擦了擦,“能照出影子里的‘根’,上次赵小满被发煞缠上,我用这个一照,她头发里全是小虫子似的东西,吓得她当场哭了!”
最后是串黑珠子,颗颗饱满,表面泛着油光。“这是‘坟心珠’,坟头底下挖出来的,据说埋了百年以上,能吸阴气。”阿吉往林野口袋里塞,“挂在脖子上,影煞不敢近身——就是味儿大点,像腐叶。”
林野把东西收好,阿吉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林野哥,你真要去啊?我爷的笔记里写,精神病院那地方,正午十二点都看不见太阳,影子在那儿能自己走路。”
他指了指院子墙角,那里的阴影里,一只黑猫正对着空气弓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你看,连猫都怕。”
林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外走。老巷的风裹着股腐叶味,吹得罗盘“哗哗”转,指针像疯了似的乱跳,最后死死指着精神病院的方向。
打车往目的地去时,天刚蒙蒙亮。司机是个话少的老头,后视镜里的脸沟壑纵横,像块老树皮,他瞥了眼林野怀里的桃木剑,突然说:“去精神病院?”
林野“嗯”了一声,看着窗外的街景往后退。早点摊的炊烟、晨练老人的太极剑、甚至路边的垃圾桶,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像幅被人动过手脚的画。
“那地方邪性。”老头咂了咂嘴,方向盘打了个弯,车拐进条更窄的路,路边的树歪得厉害,枝桠间挂着破布条,风一吹像无数只手在招摇,“前几年有个出租车司机送病人去,回来就疯了,说后座坐了个穿病号服的女的,一路没说话,到地方一看,后座全是黑灰,像烧过的纸。”
林野的指尖攥紧了桃木剑。车窗外的树影越来越密,阳光被遮得严严实实,路面上积着层薄霜,白得像撒了层骨灰。
精神病院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时,林野的呼吸猛地一滞。灰色的院墙爬满了枯藤,藤条缠着铁丝网,网上挂着破衣烂衫,像无数个人形在晃。最吓人的是院墙内侧,密密麻麻嵌着些东西——是眼睛。
不是真的眼睛,是用玻璃珠、纽扣、甚至碎镜片做的,五颜六色,全都对着大门的方向,瞳孔的位置被人用红漆点过,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风吹过,这些“眼睛”跟着晃,像有无数双眸子在暗处盯着,眨都不眨。
“心理素质差的,到这儿就得掉头。”老头把车停在路边,声音发颤,“我就在这儿等你,不进去了。”
林野付了钱,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感觉无数道视线落在身上,密密麻麻的,像爬满了蚂蚁。那些“眼睛”的红漆点仿佛在动,顺着视线往他身上钻,后颈的旧疤突然刺痒起来,像有细针在扎。
他深吸一口气,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头皮发麻得像过电。这地方的阴气太重了,重得像块铅,压得人胸口发闷,连空气都带着股铁锈混着腐肉的味。
刚要往大门走,身后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林野回头,是辆白色面包车,车窗摇着,司机探出头喊:“是林队吗?赵队让我来接你,里面路不好走。”
他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司机是个年轻小伙,脸色白得像纸,手在方向盘上抖个不停,“我……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听说……听说晚上能听见楼里有人哭。”
车缓缓开进大门,车轮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嘎吱”的响,像咬碎了骨头。林野的目光扫过后视镜,突然顿住了——
后座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
蓝白条纹的布料洗得发白,领口歪着,露出半截锁骨,上面有个暗红的烙印,像被烟头烫过。她的头发很长,遮着脸,只能看见一截苍白的下巴,嘴角似乎咧着,像在笑。
“你后座……”林野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按在桃木剑的剑柄上。
小伙猛地回头,又飞快转过来,脸白得像鬼:“没、没人啊林队!你别吓我!”
林野没说话,只是盯着后视镜。那女人还在,一动不动地坐着,病号服的袖口垂下来,露出的手腕上,缠着根红绳——和阿九姐的红绳一模一样。
他尝试着开口,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格外清晰:“你是谁?”
女人没动。
“你在等谁?”
还是没动。
车继续往前开,绕过主楼,往后面的水塔方向去。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后座,却没在那女人身上留下任何影子,她像个透明的轮廓,只有病号服的蓝白条纹异常清晰,像用颜料直接画在空气里。
林野握紧了桃木剑,指节泛白。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鬼物。精神病院的影子太多了,多得像潮水,而这个女人,或许就是那潮水里最先冒头的浪。
后视镜里,女人的头发突然被风吹起了一缕,露出底下的眼睛——没有黑瞳,全是白的,像蒙着层雾,正死死盯着林野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