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春日,总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沉重。未央宫的飞檐斗拱在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也压在了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古城心上。吕布站在临时辟作书房的大殿偏厅内,手中捏着一份刚从兖州经由河内快马送来的绢帛密报。窗棂透过的光柱中,尘埃飞舞,映得他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密报上的字句很简洁,却字字千钧:“颍川郭嘉,字奉孝,已于去岁末入曹营。曹孟德甚爱之,出入同行,常彻夜密谈,言听计从,军中皆称‘郭先生’。”
“郭奉孝……”吕布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将那绢帛边缘捏得微微起皱。他转身,走到悬挂着巨大地域图的屏风前,目光却并未立刻落在徐州或兖州,而是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条轨迹上,一座被大水围困的孤城,以及城头那个算尽一切、最终拖垮了他的颍川书生。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是忌惮,深入骨髓的忌惮。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完全体的曹操配上郭嘉这颗最强大脑,将爆发出何等可怕的能量。历史上的吕布,便是败亡于此二人联手,那水淹下邳城的绝境,他虽未亲身经历,但记忆碎片中的绝望感却如此清晰。此刻,这个最大的威胁,已然成型。
同时,也有一丝惋惜掠过心头。如此惊世之才,若能早一步截胡,收归己用……但他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时机已过,天下英才,又岂能尽入彀?这惋惜很快被更强烈的警觉所取代。郭嘉的出现,意味着曹操的战略将不再局限于一时一地的得失,而是更具全局性和前瞻性。他必须重新评估这个老对手。
他将密报递给静立一旁的贾诩。贾诩接过,迅速浏览,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文和,你看此人如何?”吕布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听不出太多波澜。
贾诩将绢帛轻轻放回案上,缓声道:“郭嘉之名,诩在凉州时亦有耳闻。传闻其人性情疏放,不治行检,然才策谋略,世之奇士。尤善洞察人心,审势度时,往往能出奇策而定乾坤。曹操得之,确如利刃开锋,猛虎添翼。”
吕布点了点头,贾诩的评价与他的认知吻合。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徐州区域:“曹操得此臂助,其志不小。眼下,他按兵不动,坐视袁术猛攻刘备,打的便是鹬蚌相争的主意。刚刚又传来消息,袁公路已增派桥蕤领军前往徐州,刘备的日子,更难了。”
地图上,代表袁术势力的箭头变得更加粗重,直压在下邳、盱眙一带。而代表刘备的区域,则显得岌岌可危。
贾诩眯着眼,看着地图:“袁术急于吞并徐州,以抗中原之变。刘备……守得住吗?”
吕布冷哼一声,手指敲了敲下邳的位置:“刘备,非常人也。看似仁弱,实则坚韧,尤善在绝境中求生,收揽人心。观其过往,每每看似山穷水尽,总能觅得一线生机。此次……”他顿了顿,脑海中闪过的是这位“刘皇叔”屡败屡战、最终开创蜀汉的轨迹,“即便丢了盱眙,甚至损兵折将,只要他本人不死,丹阳兵系不乱,下邳就未必能轻易易主。”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冽:“然,此人亦不可信。其心志之高,恐不在曹、袁之下。今日落魄,可与我虚与委蛇;他日若得势,必成心腹大患。我深知此类人,可暂用而不可久依,可援手而不可倾力。”
贾诩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主公明见。既然如此,对徐州之事,我当作何应对?”
吕布沉吟片刻,目光在地图上曹操的兖州、袁术的扬州、以及自己的司隶关中之间逡巡。
“救,自然要救。”吕布最终开口,嘴角勾起一丝算计的弧度,“但不能真救。刘备这面盾牌,现在还不能碎。他多撑一日,袁术便多耗一分力气,曹操便要多一分顾忌东南。”
“主公之意是?”
“以朝廷之名,赐刘备些粮草军械,数量不必多,够他再支撑一两个月即可。路线嘛……从河内过,让陈宫派人象征性地护送一下,做出姿态便可。”吕布吩咐道,“同时,让李肃的人,想办法给刘备那边递个消息,不必点明,只需暗示其注意内部丹阳兵系动向,尤其是那个曹豹。刘备是聪明人,自会警觉。”
贾诩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主公英明。此乃阳谋,既示好于刘备,令其感恩(或至少不敢立刻翻脸),又促其内斗,削弱其实力。更妙的是,此举必将激怒袁术,使其更猛攻刘备,双方消耗更甚。”
“不错。”吕布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长安城尚显萧条的景象,“我们要的,就是徐州这团乱麻,越乱越好。曹操想作壁上观,我们便再给这火堆添把柴。我们的重心,始终是这里——关中,长安,还有那未央宫里的天子。”
他收回目光,看向贾诩,语气变得严肃:“文和,郭嘉既已出山,曹操下一步动作必然更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关中民生恢复,西凉军整合,司隶防务,尤其是东出潼关的部署,必须加快。我要你在三个月内,给我一个完整的方略。”
贾诩躬身一礼:“诩,领命。必竭尽全力。”
吕布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书房内恢复了安静,只有地图上那象征徐州战火的区域,在阳光照射下,仿佛真的燃烧起来。一场远方的厮杀,此刻已成了长安城中决策者棋枰上的筹码,而真正的风暴,正在无声的谋断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