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安邑。春日的光芒洒在广袤的盐池上,映照出一片片耀眼的银白。空气中弥漫着咸涩的气息,无数盐工在池边忙碌,将结晶的盐粒刮起、收集、装袋。贾诩在一众盐官和杨氏族人的陪同下,缓步行走在池埂上。他身形清瘦,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淡漠,仿佛周围热火朝天的景象与他无关。
他偶尔会停下脚步,抓起一把新产出的“玉盐”。盐粒细腻洁白,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远非昔日粗粝泛黄的官盐可比。“产量可还稳定?”他声音不高,却让身旁负责具体事务的杨氏族人立刻躬身回应。
“回禀贾公,新法已熟练,产量较旧法提升逾五成。只是近日阴雨稍多,略有些影响,库中存盐已堆积如山。”那族人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这盐池如今已是他们杨氏与温侯捆绑的核心利益所在。
贾诩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西方:“凉州马腾、韩遂处,又遣人来催问盐铁交易之事。你们估算,若拨付玉盐千石,换其战马五百匹,并皮毛药材若干,利弊如何?”
身旁一位精于算计的属官立刻答道:“利在可得良马,充实骑兵,且能结好西凉,暂稳边陲。弊在千石盐非小数目,恐资敌壮大,且战马养护亦需大量草料。”
贾诩沉默片刻,淡淡道:“战马乃急需之物。可允其五百石,换马三百匹,余者以皮毛药材抵充。告知对方,此乃首批,若诚信交易,后续可续。然盐铁输出,需严格管控,数量、路线,皆需报备核准。”他转头对身旁一名军司马下令:“此次交易,关系重大,押运需得力人选。让魏续将军挑选五百精锐,负责护送交接,沿途警惕,不得有误。”
“诺!”军司马领命而去。贾诩看着盐池中忙碌的身影,心中计算的却是这源源不断的财富,如何转化为支撑整个势力范围的粮草、军械和俸禄。长安的朝廷要维持,各地的驻军要供养,流民要安置,每一项都如同无底洞。这洁白的盐,便是填洞的基石。
……
弘农城,温侯府邸。与安邑盐池的忙碌冰冷相比,后宅东院则弥漫着一种江南水乡般的婉约气息,尽管这气息中仍夹杂着几分北地的生疏与忐忑。
小乔坐在廊下,抱着一具陌生的琵琶,纤细的手指笨拙地拨弄着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噪音。她懊恼地嘟起嘴,明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沮丧。大乔坐在她身旁,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绣品出神,图案是记忆中的庐江山水,针脚却显得有些凌乱。春风吹过庭院,带来桃花的淡香,却吹不散眉宇间那缕淡淡的轻愁。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传来。两女抬头,只见貂蝉端着一个朱漆食盒,袅袅婷婷地走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襦裙,未施浓妆,却更显天生丽质,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
“两位妹妹在看什么?”貂蝉声音软糯,将食盒放在廊下的石几上,“妾身刚让小厨做了些江南式样的点心,想着妹妹们或许想念家乡味道,便拿来一同尝尝。”
食盒打开,是几样精巧的糯米糕点和一壶温热的蜜水。小乔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拿了一块,咬了一小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大乔则敛衽为礼,轻声道:“有劳貂蝉姐姐费心。”
貂蝉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那幅绣品上,赞道:“妹妹好手艺,这山水灵秀,仿佛能听见水声似的。”她又看向小乔手边的琵琶,笑道:“妹妹喜欢音律?这琵琶虽是北地样式,音色倒也清越。只是初学不易,需得有些耐心。”
小乔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在家时只听阿姊弹过,自己却不会……这北地的乐器,更是难弄。”
貂蝉微微一笑,伸手接过琵琶,轻轻置于膝上。她并未多言,只是纤指轻拢慢捻,一段婉转悠扬的曲调便从指尖流淌而出。那曲调不似北地音乐的苍凉高亢,反而带着江南水乡的缠绵与灵动,如溪流潺潺,如春鸟啼鸣。
大小乔都听得呆住了。尤其是小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貂蝉娴熟优雅的动作,听着那熟悉的韵味,仿佛一瞬间被带回了庐江的烟雨楼台。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貂蝉放下琵琶,柔声道:“音律之道,南北或有差异,但其理相通,皆在抒发心绪。妹妹们若喜欢,闲暇时我可与你们一同琢磨。在这北方宅院中,有些丝竹之音,亦可排解寂寥。”
小乔用力点头,看向貂蝉的目光里充满了亲近和崇拜。大乔虽未言语,但紧绷的肩线也微微放松了些,看向貂蝉的眼神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
这时,严氏也带着两名侍女走了过来,看到廊下和谐的一幕,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远远就听到琴声了,真是好听。还是貂蝉有心,能陪着妹妹们说说话,解解闷。”她走到近前,看了看食盒里的点心,对大小乔道:“若是饮食上还有什么不习惯,尽管告诉我。夫君也吩咐过,要尽量让你们住得舒心些。”
听到“夫君”二字,大小乔的神色都微微一动。小乔偷偷看了眼姐姐,大乔则垂下眼帘,轻声道:“夫人和貂蝉姐姐关怀备至,我等……感激不尽。”
严氏拉起大乔的手,轻轻拍了拍:“既是一家人,便不必如此见外。这乱世,能得一方安稳已是福气。夫君他……外面的事忙,难免顾不到细致处,但他心里是记挂着的。”她的话语朴实,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夕阳的余晖将庭院染成金色,几个女子的身影在廊下显得宁静而温馨。那陌生的琵琶,那家乡的点心,那温和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两颗远离故土、充满不安的心。
……
夜色降临,安邑的官署内灯火通明。贾诩处理完盐务和西凉贸易的文书,又拿起另外几份简牍。一份来自洛阳高顺,详细汇报了流民安置的进展和遇到的困难(建材、医药短缺);另一份来自长安,是蔡琰关于农政学堂首次考核情况的简要陈报,并附上了对几名表现出色的小吏的推荐任用名单。
贾诩迅速浏览着,提笔在上面写下批注:致高顺,建材可拆旧补新,医药已从长安太常府库协调部分,不日送至。致蔡琰,所荐之人,准其试用,分派至河东、河内协助春耕统计。
他揉了揉眉心,将这些处理好的文书交给属官分发。整个势力如同一架开始缓慢运转的庞大机器,盐利是燃料,军队是骨架,而如今,蔡琰、高顺、陈宫这些人,正试图为它注入血肉——内政的活力。他深知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脆弱且充满变数,但至少,方向已然明确。
他走到窗边,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那个方向,是并州,是袁绍,是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他,以及他们所有人,都必须在风暴来临前,让自己变得足够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