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感觉不到冷。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水流从自己身上冲刷而下，在光洁的地面上汇聚成一滩灰色的水渍。
那双曾经拉响大提琴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缓缓抬起右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左臂。
他用尽了全力。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手臂的皮肤在他的钳制下，迅速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狰狞的淤痕。
他想用疼痛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记住苏晚死亡时的惨烈，记住那份足以将他烧成灰烬的痛。
只有痛，才能让他感觉到，这一切不是一场噩梦。
可是，不够。
这点疼痛，远远不够。
和他心里的那个空洞相比，不值一提。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苏晚临死前，在他怀里说的那句话。
“我好像……还是爱着他……”
那句话，像一个最恶毒的魔咒，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他。
她用生命救了他。
却用最后一句话，将他彻底打入了地狱。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可笑的配角。
他赢了陆夜又如何。
他输得一败涂地。
楚晏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在地。
他蜷缩在角落里，任由冰冷的水流将他彻底淹没。
那副永远温润儒雅的面具，在这一刻，碎得连一片完整的都找不到。
几天后，葬礼结束。
海城的天空依旧阴沉。
楚晏的助理张霖，将一个纸箱，轻轻地放在了他办公室的桌上。
“楚总，这是……苏小姐公寓里的一些遗物。”
楚晏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整个人陷在阴影里。
他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了一个沙哑的音节。
“出去。”
张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楚晏才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普通的纸箱上，仿佛在看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打开了纸箱。
里面是一些寻常的女孩用品。
几本她爱看的书。
一个可爱的马克杯。
还有一条她织到一半的、灰色的围巾。
楚晏伸出手，拿起那条围巾。
柔软的羊毛，还带着她的气息。
他的心，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的、边缘不规则的物体。
他拨开围巾，看到了一本被烧毁了一半的、小小的笔记本。
看样子，是在那场爆炸中被波及的。
楚晏的动作顿住了。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本残破的笔记本。
他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是苏晚清秀的字迹，只是有些地方已经被烧得焦黑，无法辨认。
【任务目标：陆夜。】
【初始依赖值：30。】
楚晏的瞳孔，猛地一缩。
任务？
依赖值？
这是什么？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疑，继续往下翻。
【……给他做饭，依赖值+2。演技要自然，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帮他处理了学校的霸凌者，依赖值+5。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像一只离不开主人的小狗了。】
【……今天楚晏向我表白了，正好，可以利用他来刺激陆夜。依赖值应该会暴涨吧？】
楚晏拿着笔记本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利用。
刺激。
原来，那场看似浪漫的开始，不过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他继续翻动着焦黑的书页，手指被炭灰染黑也毫不在意。
他看到了最后一页，那是苏晚在宴会厅出事前，写下的最后一段话。
【依赖值终于要到100%了。】
【只要完成最后的背叛，我就可以回家了。】
【对不起，陆夜……】
【这真的是我必须完成的，最后的‘黑化’任务。】
“啪嗒。”
一滴水珠，落在了纸页上，迅速晕开了一片墨迹。
楚晏缓缓抬起头，摸向自己的脸颊。
一片冰凉的湿润。
他哭了。
但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原来是这样。
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温柔是假的。
她的爱意是假的。
她对自己的靠近，也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叫“任务”的东西。
为了让陆夜“黑化”。
巨大的荒谬感与被欺骗的愤怒，瞬间冲垮了他。
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冰冷的疑问。
苏晚……到底是谁？
她口中的“回家”，是回哪里？
这个所谓的“任务”，又是谁发布的？
他一直以为，苏晚只是一个单纯善良，却不幸卷入他和陆夜之间纷争的普通女孩。
他以为，她只是在两个同样偏执的男人之间，做出了一个残忍的选择。
现在看来，他错了。
所有人都错了。
苏晚的身上，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楚晏缓缓地合上了那本残破的日记。
他那双死寂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悲伤和自毁的欲望，正在被一种更冷酷、更偏执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一种对真相的，近乎病态的渴求。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帮我查一个人。”
“陆夜。”
“我要他从被苏晚带回家那天起，所有的资料。”
“记住，是所有的一切，事无巨细。”
挂断电话，楚晏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被夜色笼罩的城市。
海城的夜景，璀璨如星河。
但这些光，再也照不进他的心里。
他想起那个在墓园里，像野兽一样刨着坟土的少年。
那个被注射镇定剂，像个坏掉的玩具一样被带走的陆夜。
他现在，被关在了海城最顶级的私人精神病院里。
一个用金钱堆砌的、华美的牢笼。
楚晏的唇角，勾起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
他曾经想毁掉陆夜，是因为嫉妒。
现在，他要将陆家连根拔起，是为了一个答案。
一个苏晚用生命守护的答案。
他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陆氏集团暴跌的股价。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