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阵鼓乐声响起。
只见十六名身穿锦衣的壮汉,抬着一顶极度奢华的软轿,竟然顺着特制的宽大楼梯,一步步从顶楼走了下来。
十六抬大轿!
按照大宋礼制,只有宰相亲王级别才能坐八抬大轿,皇帝出行也不过是十六人抬的龙辇。
在这个万宝楼里,居然有人敢用天子仪仗?
“大公子到!”
随着一声尖锐的通报,大厅里的所有人,无论是富商巨贾,还是刚才那个嚣张的胖子,竟然齐刷刷地站起身,然后推金山倒玉柱般地跪倒在地。
“恭迎大公子!”
声浪震天,卑微到了极点。
轿帘掀开,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如冠玉,身穿一袭月白色蜀锦长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他手中并没有拿折扇,而是把玩着一柄玉如意,眼神慵懒,好似楼中众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些蝼蚁。
此人,正是陕西巡抚范致虚的长子,如今在长安城内被称为“地下皇帝”的范诚。
范诚并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众人,而是饶有兴致地抬起头,看向三楼站着的崇祯。
“这位兄台,面生得很,好大的手笔,好狂的口气。”
范诚微微一笑,虽然是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本公子范诚,这万宝楼,便是范某的产业。”
崇祯并没有下跪,甚至连拱手的意思都没有。
他现在的人设是“人傻钱多且背景深厚的江南二愣子”,跪了反而露馅。
“原来是范大公子!”崇祯大大咧咧地一抱拳:“在下朱由检,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怎么?范公子也觉得我这五万两花得冤?”
“不冤,一点都不冤。”
范诚轻轻挥了挥手中的玉如意,示意掌柜的将那托盘捧上来。
“千金难买心头好,朱兄既然是为了过瘾,那这蓝田县令一职,便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在蓝田,天高皇帝远,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说完,范诚竟然亲自拿起那方铜印,随手向上一抛。
那沉重的铜印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向三楼。
岳云上前一步,单手稳稳接住。
“五万两,银货两讫,从现在起,你就是大宋蓝田县令。”范诚淡淡道。
崇祯从岳云手中接过那方冰冷的铜印。
这是一县权力的象征。
在朝廷,需要一名士子寒窗苦读十年,通过科举,再经吏部层层考核才能得到的东西。
而在这里,只需要五万两银子,和范大公子的一句话。
崇祯把玩着铜印,突然皱起眉头,装作一副有些担忧的样子问道:“范公子,有个事儿我得问清楚,这买来的官……它保真吗?”
范诚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朱兄何出此言?”
崇祯搓着手,一脸忐忑:“我是说,这毕竟是朝廷命官,我花了钱,回头要是吏部那边不认账,或者南京那位皇上查下来,说我是假官,把我给咔嚓了,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隐忧,但也问得极为“小白”。
范诚看着崇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缓缓踱步到栏杆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崇祯:“朱兄,你既然来了陕西,就该知道这里的规矩。”
“在这八百里秦川,吏部的文书,那是擦屁股纸,南京的圣旨,那是给外人看的戏文。”
范诚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脚下的地面,又指了指自己:
“在陕西,只有我范家卖出去的东西,才是真的,这方印,我范诚说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别说是吏部尚书,就算是当今皇帝老儿亲自来了长安……”
范诚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笑:“是龙,他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他也得给我卧着!”
“拿着你的印,放心去上任,只要你每年给范家交足了供奉,这蓝田县的天,就是你朱由检的天!”
这番大逆不道的花,崇祯听后血气翻涌,脸都涨红了。
但在范诚看来,那大概是激动兴奋得吧!
崇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想要立刻拔刀将眼前这个逆贼碎尸万段的冲动,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容:
“好!有范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这蓝田县令,我朱由检……当定了!”
崇祯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生怕再多待一秒,自己就会控制不住杀人。
“付钱!拿印!咱们走!”
走出万宝楼的大门,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
沈安跟在身后,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低声道:“官家……刚才那范诚……”
“嘘。”
崇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辉煌、宛如怪兽巨口的万宝楼。
眼神中那股暴发户的愚蠢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的森寒杀机。
“听见了吗?沈安。”
崇祯的声音冷得像地狱里的风:“他说,就算是朕来了,也得给他盘着。”
“朕现在真的很想知道,等朕这这条龙真的翻江倒海的时候,他范家这条地头蛇,到底能不能受得住朕这一刀!”
崇祯把剩下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那一晚,长安城依旧歌舞升平,没人知道,那个在万宝楼一掷千金的“傻子”,竟是大宋皇帝!
次日清晨。
没有仪仗,没有鸣锣开道。
一辆宽大的马车,载着新任蓝田县令朱由检,以及他的“师爷”沈安、“保镖”岳云,驶出了长安城的东门,直奔蓝田而去。
刚出长安地界不过三十里,繁华的假象便如泡沫般破碎。
原本平整的官道变得坑坑洼洼,两旁的田野里,并非麦浪滚滚,而是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
偶尔能看到几个瘦骨嶙峋的农夫在田间劳作,看到马车经过,眼神麻木得像是在看一块石头。
“这……便是关中沃野?”
崇祯掀开车帘,看着路边一具被野狗啃食了一半的饿殍,脸色铁青。
“东家。”沈安的声音带着哽咽:“这还是好的,蓝田县地处秦岭北麓,山多地少,加上范家常年加征重税,百姓为了活命,要么逃亡,要么进山落草,现在的蓝田,十室九空啊。”
崇祯放下了车帘,闭上了眼睛,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却乱了。
“五万两……”
他喃喃自语:“范诚那畜生,把这么个人间炼狱卖了五万两,好,真好!”
……
日落时分,马车终于抵达了蓝田县城。
说是县城,不如说是一个大一点的土围子。
城墙塌了一半,也没人修缮,城门口连个守卒都没有,几只乌鸦停在城门楼子上,发出嘶哑的叫声。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县衙门口。
“吁!”
岳云勒住缰绳,看着眼前的景象,眉头紧锁:“官家……这就是县衙?”
只见那原本应该威严肃穆的县衙大门,朱漆早已剥落,露出了灰败的木头底色。
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其中一尊掉了脑袋,另一尊被人泼了红漆,显得狰狞可怖。
最离谱的是,那面象征着为民申冤的鸣冤鼓,竟然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架子,上面还晾着两条破破烂烂的裤衩。
“好一个蓝田县衙。”
崇祯冷笑一声,跳下马车,整理了一下那身紫金团花袍,恢复了那副暴发户的嚣张嘴脸,扯着嗓子喊道:
“人呢?都死绝了吗?本太爷来上任了!还不滚出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