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整座紫禁城晕染得密不透风。雍亲王府的书房里,烛火跳跃得格外急促,映着满室堆积的文书,泛着一层冷幽幽的光。
戴铎正躬身站在案前,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匣子里铺着明黄的锦缎,整齐地码着几封书信。信纸是江南进贡的玉扣纸,墨迹是特制的徽墨,连落款处的印章,都仿得与工部侍郎李绂的私印分毫不差。每一封书信里,都藏着若有若无的引线,轻轻一扯,便能将胤禩与西北晋昌号的干系,扯出一道足以致命的口子。
“王爷,一切都妥当了。”戴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难掩的亢奋,“明日子时,属下安排的人便会将这匣子‘遗落’在顺天府衙门口。不出三日,京城里便会炸开锅,到那时,八爷便是有百口,也难辩清白。”
胤禛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枚玉佩,玉佩上的纹路被他摩挲得光滑温润。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翻涌着志在必得的光。这一步棋,是压垮胤禩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要落子,整个棋局便会彻底翻盘。他仿佛已经看到,胤禩从云端跌落,满身泥泞,再无翻身之力。
“做得好。”胤禛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极致的野心即将得偿的悸动,“记住,手脚要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
“王爷放心。”戴铎躬身应道,“参与此事的人,皆是心腹死士,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书房的寂静。王府的总管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惨白,手里高举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声音都在发颤:“王爷!王爷!宫里……宫里传旨了!”
胤禛的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窜了上来。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落在那卷圣旨上:“慌什么?念!”
总管太监连忙跪倒在地,抖着嗓子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于明日卯时,移驾畅春园,检阅西山火器营。随行人员,着御前侍卫三百,太医院院判一名,总管太监李德全及贴身太监数名。特命雍亲王胤禛随驾同行,即刻收拾行装,于明日子时,在午门外候旨。钦此!”
“轰”的一声,像是一道惊雷在胤禛的脑海里炸开。
他僵在原地,手里的玉佩险些滑落。移驾畅春园?检阅西山火器营?还点名让他随驾?
这太不对劲了。
西山火器营虽是京畿重地,却素来安稳,父皇已有三年未曾亲自检阅。更何况,此刻京城里风波迭起,谣言漫天,父皇不坐镇紫禁城主持大局,反而突然移驾畅春园,这绝非寻常之举。
更让他心惊的是,点名让他随驾。明日卯时移驾,子时便要在午门外候旨,这短短几个时辰,根本容不得他再安排任何动作。那匣子精心伪造的书信,便如同被扼住了咽喉,再也送不出去。
戴铎的脸色也瞬间变了,他猛地抬头看向胤禛,眼底满是惊愕与慌乱:“王爷……这……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突然……”
胤禛没有说话,他快步走到案前,一把抓起那卷圣旨,指尖死死地攥着圣旨的边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圣旨上的字迹,是父皇亲笔所书,笔力遒劲,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忽然想起,前日戴铎回报,说乾清宫的暗卫换了一批精锐;想起胤禩病倒后,父皇依旧一言不发,平静得可怕;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步步紧逼,每一步,都像是在父皇的眼皮底下进行。
难道……父皇早就知道了?
这个念头一出,胤禛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他看着案上那个紫檀木匣子,里面的书信,此刻竟像是淬了毒的利刃,闪着幽幽的寒光,随时可能反刺他一刀。
“王爷,那……那明日的计划……”戴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他看得出来,王爷此刻的心情,已是惊涛骇浪。
胤禛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的慌乱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走到案前,拿起那个紫檀木匣子,轻轻合上盖子,声音平静得可怕:“计划暂停。”
“暂停?”戴铎愣住了。
“是。”胤禛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把这匣子锁进密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触碰。另外,传令下去,让安排好的人立刻收手,若是有半点风声泄露,提头来见。”
“嗻!”戴铎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抱着匣子,匆匆退了出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胤禛一人。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裹挟着微凉的水汽涌入,吹得烛火剧烈地晃动,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是一尊摇摇欲坠的雕塑。
远处的紫禁城里,灯火点点,像是嵌在夜幕上的星辰。而那座皇城的深处,乾清宫的方向,依旧亮着一盏孤灯。
胤禛知道,那盏灯的下面,坐着他的父皇。那个运筹帷幄,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帝王。
他原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布下了天罗地网,要将胤禩困死其中。可现在才明白,自己不过是父皇棋盘上,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父皇这道旨意,看似寻常,实则是敲山震虎,更是釜底抽薪。
明日随驾,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胤禛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望着畅春园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图穷匕见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而他,已没有退路。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了。子时的梆子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一声,两声,敲得人心头发紧。
“难道这么快就到最后了吗?”,屋子里传出细微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