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万卷在北京的住所,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私人图书馆与写作堡垒的结合体。
占据整面墙的书架直抵天花板,塞满了各种语言、各种学科的书籍,从冷门的哲学论着到最新的天体物理期刊,从泛黄的古典文学到边缘皱折的侦探小说,杂乱中自有一种严密的秩序。巨大的原木书桌上,除了电脑和散落的稿纸,几乎没有多余装饰。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旧纸张、墨水和咖啡混合的独特气息。
长歌是极少数被允许进入这个“堡垒”内部的人。
此刻,她正赤脚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水,好奇地打量着书桌一角堆放的一摞笔记本。那些是破万卷的手写稿,字迹凌厉飞扬,如同她本人,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在看什么?”破万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刚结束一个越洋视频会议,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走近时,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长歌手中水杯的温度,确认是热的,才几不可查地点点头。
“看你这些‘秘密档案’。”长歌回头,对她笑了笑,指了指那摞笔记本,“我能看吗?”
破万卷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犹豫,随即消散。“没什么秘密。”她走到书桌旁,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递给长歌,“一些废稿和随笔。”
长歌接过,小心地翻开。里面的文字果然如她所料,密集、跳跃,充满了各种旁逸斜出的想法和未完成的句子。有些页面画着奇怪的关系图,有些则只有几个孤零零的词语,被反复圈划。
她翻到某一页,动作停住了。
那一页没有完整的故事,只有几行断断续续的描写:
「……她笑起来时,眼尾有极浅的纹路,像湖水被风吹皱的痕迹。只有在卸下所有防备,面对极信任的人时,才会显露。」
「……怕冷。手脚总是冰凉。喜欢在深夜看无意义的综艺,笑声很轻,像羽毛搔过心脏。」
「……固执。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像个小太阳,不管别人需不需要,只管拼命燃烧。」
没有名字,没有上下文。
但长歌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攥住了。
她认得这些描写。眼尾的浅纹,是她去年生日时,破万卷盯着她吹蜡烛的脸,突然伸手用指尖极轻地抚过的地方。怕冷,是她每次来破万卷这里,总会下意识寻找热源,最后总是被对方沉默地塞过一个暖手宝或者一条毯子。看综艺傻笑,是她偶尔放松时的小癖好,破万卷通常在一旁看书,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眼神无奈又……纵容。
这些琐碎的、私密的观察,被破万卷用她特有的、精准又克制的方式,记录在了这看似冰冷的笔记本里。
长歌抬起头,看向破万卷。
破万卷正低头整理着桌上散乱的稿纸,侧脸在台灯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表情平静,仿佛那笔记本里记录的只是无关紧要的素材。
但长歌看到了她微微泛红的耳尖。
长歌没有戳破。她合上笔记本,轻轻放回原处,仿佛那只是不经意间翻过的一页。她走到破万卷身边,将水杯放在桌上,然后伸出手,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
破万卷整理稿纸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先是习惯性地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向后靠入长歌的怀抱。
“累了?”长歌将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上,轻声问。
“嗯。”破万卷闭上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长歌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感受着怀中身躯传来的温度和重量。书房的隔音极好,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声,和心脏沉稳的跳动。
在这个充满了破万卷气息的空间里,长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归属感。
这里不再是需要她小心翼翼攻打的堡垒,而是她们共同分享的、可以卸下所有伪装的栖息地。
那些未写完的句子,那些隐秘的观察,那些笨拙的、不知如何安放的温柔,都比任何直白的言语,更让她心动。
她知道,对于破万卷这样的人来说,允许另一个人踏入她的私人领域,窥见她创作背后的碎片,本身就已经是最深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