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时刻》的拍摄地在偏远的西北地区,那里有符合剧本要求的、视野极佳的天文台旧址和苍凉壮阔的地貌。
进组之后,长歌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星逸的世界里。她提前数月学习基础的天文知识,在真正的射电望远镜基地体验生活,观察科研人员的神态和举止。她试图理解那种近乎虔诚的、对未知宇宙的探索欲,以及随之而来的、深植于灵魂的孤独。
拍摄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陈导演对镜头要求极高,破万卷作为编剧,偶尔也会出现在片场,但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监视器后面,或者远远地站在角落,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
她和长歌在片场几乎没有交流。除了必要的关于台词和角色动机的沟通,两人都默契地维持着一种工作伙伴的纯粹距离。那场围读会的冲突,像一道无形的裂痕,横亘在她们之间。
然而,这种平静在一个午后被打破了。
那天拍摄的是星逸和焰色关系转折的关键戏份之一——两人因为对“永恒”的理解不同而发生激烈争吵,随后在一种混乱而澎湃的情绪驱动下,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密接触。
场景搭在天文台附近一处临时改造的、充满焰色个人风格的工作室兼住所里。灯光、摄影、录音各部门准备就绪。
“Action!”
争吵爆发。星逸的理性逻辑与焰色的感性直觉猛烈碰撞,台词像子弹一样射出。长歌和饰演焰色的男演员都状态极佳,情绪饱满,张力十足。
按照剧本,争吵到最激烈处,焰色会愤怒地将星逸推开,星逸撞到身后的工作台,台上一个半成品的、金属质感的雕塑摆件会摇晃着坠落……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长歌短促的惊呼。
意外发生了。
那个作为道具的金属摆件,比预想的要重,坠落时角度产生了偏差,没有按照设计好的轨迹落在软垫上,而是砸在了长歌下意识伸出去格挡的小臂上。
片场瞬间一阵骚动。
“卡!”
“医务!快叫医务!”
人群瞬间围了上去。长歌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右手紧紧捂住左小臂被砸中的地方。
经纪人吓得魂飞魄散,冲在最前面。
混乱中,一个身影比医务助理更快地拨开人群,冲到了长歌身边。
是破万卷。
她一直站在监视器旁,距离事发点有十几米远。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在瞬间穿过那么多人和设备过来的。
她的脸色比长歌还要苍白几分,平日里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清晰可见的惊慌和……恐惧。
她蹲下身,想去看长歌的伤势,手伸到一半,却僵在了空中,指尖微微颤抖。
“你……”她开口,声音是哑的,只有一个音节,后面的话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长歌疼得蜷缩着,抬眼看到她这副样子,心头猛地一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破万卷——失去了所有冷静和自持,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医务助理很快提着药箱跑过来,小心地检查伤势。初步判断是硬物撞击导致的严重淤伤和可能存在的骨裂,需要立刻送去医院拍片确认。
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准备扶长歌起来。
“别动她!”
破万卷突然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周围所有人都顿住了动作。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强行压下了某种翻腾的情绪,转向医务助理,语气恢复了部分的冷静,但语速极快:“先做紧急固定,避免二次伤害。车准备好了吗?直接去最近的中心医院,联系好骨科专家。”
她的指令清晰而迅速,带着一种惯常的发号施令般的效率。
然后,她重新看向长歌,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关切,有后怕,还有某种更深沉的、长歌看不懂的东西。
“疼得厉害吗?”她问,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长歌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终于不再平静无波的眼睛,手臂上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些许。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一时失语。
破万卷没有再说话。她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动作轻柔地披在长歌没有受伤的右肩上,然后,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俯身,一只手小心地绕过长歌的背,另一只手准备穿过她的膝弯——
“破老师,我来吧!”一旁的男性场务连忙上前。
破万卷的动作顿住,看了那个场务一眼,那眼神让场务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不用。”
她吐出两个字,然后稳稳地将长歌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动作并不显得吃力,反而有一种决绝的坚定。长歌比她略高一些,此刻却被她完全圈在怀里,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冽的、混合着淡淡墨水和纸张气息的味道。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破万卷,那个永远疏离、永远冷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破万卷,此刻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抱起了受伤的长歌。
长歌也完全懵了。手臂的疼痛,周围的视线,破万卷身上传来的温度和气息……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环住了破万卷的脖颈,以求得更稳的支撑。
破万卷抱着她,目不斜视,大步朝着片场外停着的车辆走去。她的步伐很稳,背脊挺得笔直,仿佛抱着的是整个世界最珍贵的易碎品。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布满砂石的地面上。
直到被小心地放进车后座,长歌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声音。
“破万卷……”她看着弯腰探进车内,为她调整姿势的女人,喃喃道。
破万卷的动作停住,抬眼看她。
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破万卷的目光落在长歌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心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到她环在自己脖颈还未完全松开的手臂上,最后,定格在她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上。
她的眼神深邃得像夜海,里面翻滚着长歌从未见过的、汹涌的浪潮。
她极轻地、几乎只是用气音说了一句:
“别怕。”
然后,她退了出去,关上车门,对司机快速交代:“去医院,快。”
车辆发动,驶离片场。
长歌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致,左臂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但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却是破万卷苍白惊慌的脸,是她将自己抱起时不容置疑的力道,以及那句轻得几乎幻听般的——
“别怕。”
这个女人……
她的堡垒,似乎并非坚不可摧。
长歌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耳后。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某个夜晚,某人指尖微凉的触感。
一场意外,像一颗突如其来的石子,投向了那片名为“破万卷”的深潭。
涟漪,正在无声地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