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跃一夜没睡好。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反复回放复与抓住她手腕的瞬间，以及那句未说完的“我其实...”。凌晨四点，她终于放弃挣扎，坐起来打开台灯，从枕头底下拿出复与的外套。
柑橘香味已经很淡了，需要把布料凑近鼻尖才能隐约闻到。沉跃把脸埋在外套里，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像个可悲的瘾君子。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沉跃心跳骤停——是复与的消息。
“睡不着。”
三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却让沉跃的手指微微发抖。她盯着屏幕看了整整一分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你呢？”
沉跃咬住下唇，打字：“醒了。”
发送后才意识到这个回复多么愚蠢——凌晨四点，谁会“醒了”？
复与的回复快得惊人：
“阳台见。”
沉跃猛地从床上坐起，轻手轻脚地爬下床铺，生怕惊醒室友。她们的宿舍楼是U型结构，复与的寝室正好在她对面，两个阳台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相望。
推开阳台门，夜风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对面阳台空无一人，沉跃的心沉了一下——也许只是个恶作剧。
然后复与的身影出现了。她穿着白色的睡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开衫，在月光下仿佛会发光。她靠在栏杆上，朝沉跃挥手。
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沉跃能想象出她眼里的笑意。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失眠。”
沉跃抬头，看见复与正举着手机。夜色中，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的小半张脸。
“为什么睡不着？”沉跃回复。
“在想事情。”
复与的消息紧接着又来了：
“在想你。”
沉跃的手指僵在屏幕上，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直接说“我也在想你”太过露骨，否认又太虚伪。
最终她回了句笨拙的：
“物理作业很难吗？”
对面阳台传来轻微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复与没有回复消息，而是直接朝这边做了个无奈摊手的手势。
她们就这样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用手机聊天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大多数时候是复与在说，沉跃简短地回应。聊的都是琐事：教授的奇怪口音，食堂难吃的土豆炖肉，图书馆总占着最好位置的那对情侣...
但没有一句提到昨天天台未说完的话，没有解释复与为什么突然离开，也没有问沉跃是否期待今天的见面。
仿佛那一切都不曾发生。
天亮时，复与发来最后一条消息：
“回去睡一会吧，课上见。”
沉跃点头，看着复与转身回到寝室。她在阳台上又站了几分钟，感受着清晨的凉风，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上午的课沉跃差点迟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但精神却异常清醒。走进教室时，她下意识地看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复与已经在那里了。她今天把头发扎成了松松的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当沉跃走近时，她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只有她们才懂的笑容。
“早上好。”复与轻声说，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给你留了位置。”
沉跃坐下时，注意到桌上放着一杯咖啡。拿铁，还冒着热气。
“给你的。”复与说，眼睛看着讲台方向，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免得你上课睡着。”
沉跃小声道谢，指尖碰到杯壁时发现温度刚好入口。她喝了一小口，甜度也正好是她喜欢的程度——复与是怎么知道的？
整节课，沉跃都能感觉到那杯咖啡的温度从指尖传遍全身。复与看起来听得很认真，但偶尔会在笔记本上画点什么，然后悄悄推过来给沉跃看。
有时是一个笑脸，有时是一只小猫，最后画的是两个小人隔着阳台挥手。
沉跃在下面写上“谢谢咖啡”，推回去。
复与看完后，在旁边画了一颗心。
沉跃顿时觉得脸颊发烫，赶紧把笔记本合上，假装专心听课。她能感觉到复与在偷笑，却不敢转头确认。
下课时，复与说：“今天下午...”
话没说完，一个男生突然走到她们桌前：“复与，教授让你去办公室一趟，关于竞赛的事。”
复与微微皱眉，但还是点头：“现在吗？”
“好像挺急的。”男生说着，好奇地看了沉跃一眼。
复与叹了口气，转向沉跃：“下午图书馆？老位置？”
沉跃点头，看着复与收拾东西跟着男生离开，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下午的图书馆格外安静。沉跃提前到了，却不敢直接去那个角落，而是在书架间徘徊，假装找书。她抽出一本厚厚的物理学着作，心不在焉地翻着。
“对量子物理感兴趣？”
沉跃吓了一跳，书差点脱手。复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正微笑着看她。
“随便看看。”沉跃把书放回书架，心跳加速。复与换了一件深蓝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她们走到老位置坐下。复与从包里拿出物理书，但并没有打开。
“上午想说什么？”沉跃鼓起勇气问。
复与歪头：“忘了。”她眼神闪烁，明显在撒谎。
沉跃不再追问，打开自己的笔记本：“那讲题吧。”
复与却按住她的手：“不急。”她靠近一些，声音压低，“先说说你昨晚梦到什么了？”
沉跃怔住：“为什么这么问？”
“你说梦话了。”复与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阳台上的时候。”
沉跃顿时紧张起来：“我说了什么？”
复与笑而不答，反而问：“经常失眠？”
“偶尔。”
“因为什么？”
沉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很多事。”
复与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包括我吗？”
这句话问得太直接，沉跃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感到自己的脉搏在复与的指尖下疯狂跳动，相信复与一定能感觉到。
“昨天在天台，”复与的声音更低了，“我其实是想说...”
图书馆的灯突然全部熄灭。沉跃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复与的手。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标志发出微弱的光。
“停电了。”复与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她反握住沉跃的手，“听说经常发生，一会儿就好。”
沉跃想抽回手，却被复与握得更紧。在完全的黑暗中，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复与的呼吸声，能闻到复与身上淡淡的香味，能感觉到复与手指的温度。
“害怕吗？”复与轻声问，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沉跃摇头，随即想起在黑暗中复与看不到，只好小声说：“不怕。”
复与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掌心：“但我怕。”
“怕什么？”
“怕有些话说出来，会吓到你。”
沉跃的心跳漏了一拍。在黑暗的掩护下，她鼓起勇气问：“比如？”
复与的呼吸近了，温热的气息拂过沉跃的脸颊：“比如我想知道，如果我现在吻你，你会推开我吗？”
沉跃完全僵住了。黑暗中，她能感觉到复与的靠近，能闻到咖啡和薄荷混合的气息。她的整个世界缩小到这个角落，缩小到复与的呼吸之间。
就在复与的唇即将碰到她的瞬间，灯突然亮了。
刺目的光线让两人同时眯起眼睛。复与迅速后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沉跃的想象。
“电来了。”复与的语气恢复正常，她松开沉跃的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刚才讲到哪了？第三题？”
沉跃愣愣地看着她，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回过神。
复与翻开书，笔尖在纸上点了一下：“这里，这个公式我不太明白。”
她的表情平静得仿佛刚才在黑暗中那个几乎要吻上来的人不是她。沉跃机械地开始讲解，声音有些发抖。
复与听得很认真，偶尔点头，完全是一个好学生的样子。只有当她偶尔抬眼看向沉跃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暗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讲解结束后，复与轻轻合上书：“明白了，谢谢。”
她开始收拾东西，动作不紧不慢。沉跃坐在原地，还在试图理清刚才发生的事。
“明天...”复与背好书包，看向沉跃，“还是这里？”
沉跃点头，声音干涩：“好。”
复与笑了笑，转身离开。走到图书馆门口时，她突然回头，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朝沉跃眨眨眼。
这个暗示明显的动作让沉跃顿时脸红到耳根。她慌忙低头假装整理笔记，心跳如鼓。
那天晚上，沉跃又站在阳台上。对面复与的寝室亮着灯，窗帘没有完全拉上，可以看到里面有人影走动。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今晚月色真美。”
沉跃抬头，夜空中的月亮确实很圆很亮。她犹豫了一下，回复：“风也温柔。”
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胆的回应了。
复与的回复很快：
“知道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吗？”
沉跃当然知道。夏目漱石的着名翻译故事，“月色真美”意味着“我爱你”。
没等她回复，又一条消息来了：
“对面阳台的那个人，我想我是真的喜欢她。”
沉跃紧紧握住手机，指节发白。她抬头看向对面，复与正站在阳台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
这一次，沉跃没有犹豫。她打字回复：
“那个人也是。”
发送成功后，她立即转身回到寝室，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次又一次，但她不敢看。
五分钟后，她才鼓起勇气查看。
一连串的消息来自复与：
“？”
“什么意思？”
“沉跃？”
“你最好说清楚。”
“现在立刻到阳台来。”
最后一条是两分钟前发的：“我过去了。”
沉跃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听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很快。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沉跃从床上爬起来，手脚发软地走到门边。打开门，复与站在门外，穿着睡衣，头发有些乱，眼睛亮得惊人。
“你刚才的话，”复与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是什么意思？”
沉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走廊的灯光从后面照亮复与的轮廓，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复向前一步，走进寝室，轻轻关上门。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人，室友们都去自习了。
“那个人也是...”复与重复沉跃的话，“什么意思？”
沉跃后退一步，跌坐在床沿上。复与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炽热。
“意思是...”沉跃深吸一口气，鼓起全部勇气，“我也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她立即低下头，不敢看复与的反应。
复与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蹲下身，与坐着的沉跃平视。“抬起头来。”她轻声说。
沉跃勉强抬起头，对上复与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现在盛满了她读不懂的情绪。
“再说一遍。”复与要求道，声音微微发抖。
“我喜欢你。”沉跃小声说，手指紧紧攥住床单。
复与的眼睛瞬间亮了。她伸出手，轻轻捧住沉跃的脸：“从什么时候开始？”
“不知道。”沉跃老实回答，“很久了。”
复与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为什么不说？”
“怕你...不是真的。”沉跃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怕你只是开玩笑。”
复与的表情柔和下来：“我从来没有开玩笑，沉跃。”她靠得更近，额头几乎贴上沉跃的，“从第一眼在图书馆看见你，我就不是开玩笑的。”
沉跃屏住呼吸：“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逗你？”复与轻笑，“因为看你害羞的样子很可爱。因为不确定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因为...”她停顿了一下，“害怕。”
“你也会害怕？”
“当然。”复与的鼻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特别是当我发现，我比想象中还要喜欢你的时候。”
她们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沉跃闭上眼睛，感觉到复与的唇轻轻贴上自己的。
那是一个轻柔的试探，如同蝴蝶停留般短暂。复与退开一点，观察沉跃的反应。
沉跃没有躲开，反而向前倾身，主动吻了回去。
这个吻比前一个更加坚定，更加真实。复与的手滑到沉跃颈后，轻轻加深这个吻。沉跃能尝到她唇上淡淡的薄荷味，能感觉到她微微发抖的手指。
当她们终于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复与的额头抵着沉跃的，轻声说：“这下你跑不掉了。”
沉跃忍不住笑了：“没想跑。”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雨点敲打着窗户，像是为她们伴奏。复与在沉跃身边坐下，手指依然与她交缠。
“所以，”复与说，“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了。”
沉跃点头，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你也是我的。”
复与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当然。”
她们就这样并肩坐在床沿，听着雨声，手指交缠，谁也不舍得打破这份刚刚确认的心意。
直到宿舍楼的门禁铃声响起，复与才不情愿地站起来：“我得回去了。”
沉跃送她到门口，在复与转身离开前，鼓起勇气拉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短暂的吻。
“明天见。”沉跃小声说。
复与的眼睛在走廊灯光下亮得惊人：“今晚我会梦到你的。”
看着复与离开的背影，沉跃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嘴唇，那里还留着复与的温度。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复与的消息：
“或许今晚能梦到同一个梦。”
沉跃回复：“希望如此。”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