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在一旁听着,笑容淡了些,语气平和却意有所指:“三弟一家回来是好事,府里也能更热闹些。只是他们常年在外,如今回来,怕是需要些时日才能熟悉京中的人情往来。”
沈令仪心中微微一动。
三叔沈钦,是祖父的妾室所出,与父亲和二叔并非一母同胞。
她记得,因为她,父亲把三叔一家赶到了任上。
那时她刚满三岁,母亲新丧,偌大的定北侯府,被阴霾包裹。
父亲很快就要北上。
她和今朝一时无人照顾。
父亲倒是有位玉姨娘,但她是嫡女,自然不能将她托付给姨娘,将来会被人嘲笑是小娘养的。
父亲临行前,便当着全家人的面,郑重地将她托付给了持重可靠的二婶。
谁也没想到,一向与长房不算亲近的三婶,竟为此事提出异议,说服父亲,争夺她的抚养权。
在祖母的福荣堂里,闹得不可开交,府中上下无人不晓。
最终,二婶怕吓到她,提出将选择权交给她。
她至今记得那日堂上的气氛,压抑得让她喘不过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她小小的背上。
她害怕极了,只想逃到看起来最温和无害的二婶身边。
她迈着蹒跚的步子,下意识地朝二婶走去。
就在她即将投入二婶怀抱的刹那,一旁的三婶把才一岁半的四妹妹推了出来,将她狠狠撞倒在地!
手肘和膝盖磕在冰冷的青砖上,钻心地疼。
她吓傻了,连哭都忘了,只怔怔地看着三婶责打四妹妹,骂她白眼狼。
是二婶立刻冲上来,心疼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温暖的掌心轻抚她的后背,连声安慰:“仪儿不怕,二婶在,二婶在……”
这一幕,被父亲和祖母看在眼里。
父亲瞬间勃然大怒,不再有任何犹豫,当即下令将她交给二婶抚养。
并以“性情不稳,需外任磨砺”为由,迅速将三叔一家打发去了遥远的任上。
经此一事,二婶贤良之名愈发深入人心,顺理成章地抚养她,并接过了侯府的管家权。
直到许多年后,沈令仪才恍然明白,三婶当年争夺的,哪里是她这个幼女?
三婶豁出一切想要攥在手里的,是能名正言顺执掌中馈,决定侯府未来走向的管家之权。
他们再归京后,她已经出嫁。
那个与沈若晴年纪相仿的堂妹沈雨柔,更是惯会扮柔弱装可怜,没少在背后给晴晴下绊子。
她仔细想想,前世,傅临舟拉她观刑的时候,好像没看到三叔一家人。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她挽住祖母和二婶的手臂,脸上露出了归家后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祖母,二婶,四妹妹雨柔也快及笄了,三婶此时归来,大抵是为着雨柔的亲事。”
三叔这么多年在任上,也只由七品混成了六品,三婶自然不会在外地替她议亲。
而在望族林立的盛京城,以三叔的资历,自然攀不上什么好亲。
但是回到定北侯府就不同了,沈雨柔会是定北侯府三房的嫡出姑娘,同样是小侯爷的堂妹。
拔高了她的身份和层次。
二婶不好说什么,祖母却无需忌讳,她一向不喜三房。
“何氏带着孩子回来,好好的便罢了,若是生事,我第一个不饶她!”
沈令仪也捏了捏二婶的手,叫她宽心。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无需多言。
冬日里的夜格外安静。
沈令仪洗漱后躺在榻上,很有安全感。
这是她重生后,在定北侯府住的第一晚。
她睡的格外安稳。
早上睡醒后,去给祖母请安。
她到得早,祖母还没起来。
今朝也来到了荣安堂。
姐弟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
“大姐姐,傅临舟昨夜被抓了。”今朝告诉沈令仪。
沈令仪心中一喜:“当真?”
“当真。”
“为何这般突然?”
“那个副将招了。”今朝眉目微冷,他不会放过傅临舟的!
敢害他们姐弟,当定北侯府无人了吗?
本来他不急着进宫复命的,他就是为了让傅临舟知道,他沈今朝只是年龄小,不是能力小。
欺负他姐姐,也得问他答不答应!
“最终皇上下了结论,是傅临舟指使那个副将残害忠良之后,私自调兵意图劫走粮草,意图谋反。”
沈令仪内心吐槽了好一会儿。
半晌才道,“不是还有大皇子吗?”
“大皇子党拼命为他脱罪,皇上做了表面功夫,只叫了永昌侯进宫,训斥了一通。便叫散了。定了傅临舟的罪。”
“那咱们家呢?”
今朝甩了甩高高束起的马尾,“你弟弟我是立了大功的人,皇上表面还是封赏我。又问了沈昱的情况。皇上一向擅长做面子功夫,表面上是挑不出错的。”
祖母起来了,二人请过安后,和老祖母闲话家常。
沈老太君瞧着这姐弟俩,心中高兴,瞧着沈今朝穿得单薄,又心疼起来,
“朝朝从九岁半,就跟你爹去了北境,你爹忙,好好的孩子缺爹少娘的,吃了不知多少苦。如今回府来了,祖母管。”
又吩咐冯妈妈,“扶我去库房,给我的孙儿、孙女去找块好皮子,做件氅衣穿穿。是墨狐皮好呢,还是白狐皮好呢?哎,算了,就都做吧,他们喜欢就好...”
沈老太君是最乐意沈令仪离开永安伯府的。
见到兄妹俩一起在她跟前,她就很欢喜,人活着不就图个小辈平安,承欢膝下吗?
她念念叨叨去开库房了。
沈今朝瞧见祖母走了,才又道:“皇上听说了你和傅临舟和离的事,他第一反应,还打算叫皇后劝你,不能一使性子就和离。”
沈令仪一听就敛了眉目,怎么她这块肉,就必须烂在永安伯府吗?
不,她非要挣脱他们的掌控!
她的命运她自己做主!
后来,今朝进宫复命,故意挑了右相在御书房时叫人提着那个副将进宫。
还递交了别的证据,直指傅临舟迫害忠臣之后,劫粮草,意图谋反。
还将傅临舟差点掐死姐姐的事,和盘托出。
还把老夫人亲笔书写的残害嫡媳认罪书,亲自拍在了皇上的玉案上。
皇帝当场就有种被打乱全盘计划的烦躁。
傅临舟这个废物,让人家姐弟俩拿住了把柄。
差点害死人家姐弟。
这要如何劝?
右相在旁边敲边鼓,直接定了傅临舟的罪。
陆藏锋连夜就把人抓到了刑部大牢,由他亲自审问。
沈令仪听到这里,心里松快下来。
有陆藏锋亲自审问,她没什么不放心的,陆藏锋的手段,死人的嘴,也照常撬得开。
不过,她不会放过傅家的。
她喊来碧月,“你想办法和江家的丫鬟搭上线,然后...”
碧月仔细听着,记在记里,而后退下。
又过了几日,沈令仪和离,和傅临舟私下派兵,劫走粮草,意图谋反被抓的消息,在盛京中传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