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母亲在地脉深处留下的最后身影,那句“最终抉择,只在一线”的低语,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她肩负的宿命。
主泉封印之战,是关乎天下存亡的终局,她避无可避。
然而眼下,北境军中蔓延的瘟疫,却像一把悬在百万军民头顶的利刃,若不立刻斩断,这片土地将化为人间炼狱,百万生魂都将沦为那背后蛊母的祭品。
她的视线落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少年身上。
陈小刀,一个为了给妹妹求一粒救命药而千里迢迢混入军中的孩子,他的执着和绝望,是这片绝境中无数普通人挣扎求生的缩影。
苏菱安的眸光陡然一沉,决断如刀。
不能再等了。
当夜,趁着哨站内众人沉睡,她悄然进入了手中古玉开辟的芥子空间。
空间之内,灵气氤氲,中央一口灵泉清澈见底。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这十日来冒着风雪采集的所有雪灵芝、寒心草等极寒药材,尽数投入泉池之中。
灵泉水面微起涟漪,随着她意念一动,空间内的时间流速骤然改变。
外界一夜,泉边已是春华秋实,三载轮转。
三日后,整编后的医队顶着风雪,正式启程,驰援北境大营。
马车在冻得坚硬的土路上颠簸前行,苏菱安闭目假寐,看似平静,实则心神早已沉入袖中。
一枚小小的玉瓶在她掌心温养,瓶中,三百粒晶莹剔透的丹药静静躺着,色泽如琥珀,丹心处更有一丝极淡的金纹流转,正是以灵泉之水催化三载药力炼成的“辟疫丹”。
就在她收起药瓶的瞬间,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战马的嘶鸣与兵刃的交击声刺破了风雪的宁静。
“前方三十里遇伏!”一名浑身浴血的老参军策马疾奔而来,声音嘶哑而急切,“是流寇!他们在劫我们的粮草!弟兄们已有上百人突然咳血倒地,怕是中了‘腐肺蛊’!”
医队中的监军脸色一白,立刻高声喊道:“此乃天灾蛊毒,非人力可抗!苏神医,我们当立刻后撤,保存有生力量要紧!”
“退?”苏菱安冰冷的声音仿佛比车外的风雪还要刺骨,她猛地掀开车帘,一跃而下,“你们退了,身后即将断粮断药的边关大营怎么办?等着他们活生生病死、饿死吗?等着边关失守,让这些流寇长驱直入,屠戮百姓吗?”
她清冽的质问让监军一时语塞。
苏菱安不再看他,从袖中取出一粒辟疫丹,在掌心猛然捏碎。
雄浑的灵力自她体内喷薄而出,将丹药粉末震成一团璀璨的金雾。
金雾腾空而起,随风怒卷,如同一条金色的长龙,瞬间冲入前方混乱的军阵之中!
奇迹,在下一刻发生。
金雾所过之处,那些原本蜷缩在地、咳血不止、面色青黑的士兵,竟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们剧烈地呛咳着,吐出一块块腥臭的黑色血块,随即,急促的呼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稳下来。
“这……这是……”带头的老者双目圆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颤抖着嘴唇,吐出几个字,“神迹!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迹!”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山坡上敌阵中传来的暴怒嘶吼。
“竟敢破我蛊雾!哪里来的外姓女!”一名身披黑袍、身形枯槁的巫师立于高坡之上,他那双如同鬼火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苏菱安,枯瘦的手指飞快掐诀。
随着他一声令下,上百名原本还在劫掠粮草的流寇动作一滞,随即,他们的双眼瞬间被一层诡异的绿光覆盖,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竟是悍不畏死地朝着医队所在的后方冲来!
这些,赫然是被“噬魂蛊”完全操控的死士!
混乱中,一名敌将抓住机会,策马狂奔,手中长枪如毒蛇出洞,直取苏菱安的咽喉!
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苏菱安不退反进,清冷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敌将的面门之上,朱唇轻启,吐出八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马失前蹄,头颅离地。”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匹疾驰的战马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前蹄骤然一软,轰然跪倒在地!
马上敌将的前冲之势却未停止,整个身子因巨大的惯性向前飞出,他的脖颈,不偏不倚,狠狠地撞上了一根斜插在地上、不知是谁遗落的断矛!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那敌将的头颅竟被硬生生从腔子上撞断,冲天飞起,滚烫的血柱在风雪中喷出数尺之高!
这诡异而血腥的一幕,让所有冲锋的死士和残余的流寇都为之一滞,随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们,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敌军阵型轰然溃散,亡命奔逃。
战场重归寂静,只余下风雪呼啸。
老者翻身下马,疾步走到苏菱安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神医在上!老朽张正,愿率麾下残部,听凭神医调遣!”
“张参军请起。”苏菱安伸手将他扶起,语气淡然,“我不需要你跪我,我只需要你,和你的弟兄们,拼死守住这条补给线。”
她转过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裴如海。
恰好看到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尖正燃起一簇微弱的血色火焰,一枚小小的符箓在他指尖悄然化为灰烬。
苏菱安眸光微闪,却不动声色,只将剩下的辟疫丹交给身旁的陈小刀:“小刀,把这些药分下去,三粒一组,让所有人都即刻服下。记住,重点护住炊事营的人,他们若有一个中毒,全军皆亡。”
她心中明镜似的,瘟蛊想要在军中大范围传播,饮食是最佳途径。
而真正的敌人,往往就藏在自己人中间。
夜里,一行人在一处废弃的营地中扎营休整。
叶寒舟的帐篷内,他终于能发出一些低哑的人声。
靠坐在床榻上,他只觉脑海深处,那道被灵泉压制的金色竖瞳又开始不安地躁动,一个阴冷的、充满诱惑的声音在他识海中低语:“孩子……她在骗你……她要毁了泉眼……毁了你的根基……”
剧痛袭来,叶寒舟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床沿,额上冷汗涔涔。
苏菱安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悄然走进帐中,并指如剑,以银针为引,将一丝精纯的灵泉之力渡入他的经脉,暂时抚平了他识海的暴动。
他缓缓抬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复杂,沙哑地问道:“你……真的要封印主泉眼?”
苏菱安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不封,地脉之下的东西会彻底侵蚀你,你终将成为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若封了,我们,才有未来。”
叶寒舟沉默了许久,久到苏菱安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忽然,他低声说:“……那你答应我,以后别再一个人往前冲了。”
她闻言,紧绷了一天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笑,带着几分戏谑:“冲都冲了,现在才说?晚了。”
而就在他们帐外百步之遥的雪地里,裴如海蹲下身,将一枚用兽骨打磨而成的骨哨,悄悄地埋入了冻土之中。
他嘴唇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主上,‘天机神匣’的血引已动,她来了。”
三日急行,医队终于抵达黄沙漫天的北境大营。
风中带来的不再是腐败的死气,而是隐约的饭食香气,只是这香气之下,似乎还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甜。
苏菱安的目光,径直投向了那几座炊烟升腾得最旺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