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鬼谷的寒风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苏菱安一身裁剪合体的死士黑衣,将她玲珑的身段遮掩得严严实实,脸上涂抹的炭灰和刻意弄出的跛脚姿态,让她看起来与那些终日活在阴影中的传令兵别无二致。
她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夜枭”令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踩在薄冰之上。
哨卡前,两名守卫如铁塔般矗立,目光森然。
“站住!口令!”
苏菱安压低了嗓音,用一种沙哑而疲惫的语调报出了从死士身上搜到的口令,同时递上手中的令牌。
一名守卫接过令牌,借着火把的光亮翻看了一下,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
“不对!你这令牌的编号,是上个月的旧编号!”
苏菱安的心脏猛地一沉,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袖中的手指已经悄然扣紧了淬毒的银针,准备在对方示警的瞬间暴起发难。
这鬼谷的防卫,竟是森严到了每日更新信物的地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的屋檐上传来,带着几分戏谑:“我说张三,你这记性是越来越差了。七号令是昨夜子时刚刚换发的,你难道忘了?”
众人闻声抬头,只见一个身形瘦小、长相丑陋的少年,正像只猫一样蹲在屋檐上,他便是鬼谷中负责杂役和传递消息的阿丑。
那名叫张三的守卫一愣,显然对阿丑的话有些将信将疑。
阿丑轻盈地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崭新的令牌,随手抛了过来。
“喏,这是刚送到的备用令,你核对一下。”
守卫接过新令牌,与苏菱安手中的一对,上面的纹路和编号果然有了细微的差别。
他顿时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将旧令牌还给苏菱安,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过去吧!”
苏菱安接过令牌,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知道,这绝非巧合,是阿丑在鬼门关前拉了她一把。
她低着头,快步从哨卡旁走过,与阿丑擦肩而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多谢。”
阿丑咧开嘴,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与他丑陋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同样低声回道:“你曾在药谷救过谷主的客人,我便还你这一次。你好自为之。”
苏菱安再不多言,径直朝着鬼谷深处那座终年被寒气笼罩的偏院走去。
偏院内,烛火摇曳,药香与寒气交织。
叶寒舟正坐在案前,执笔在一张泛黄的宣纸上写着什么,连头都未曾抬起,仿佛早已知晓她的到来。
“影阁的人,这次又送什么稀罕玩意儿来了?”他的声音冷冽如冰,不带一丝温度。
苏菱安强压下心头的紧张,从怀中取出一封伪造的“裴仲安密令”,连同一包用油纸裹好的药材,恭敬地放在桌上。
“启禀谷主,属下奉阁主之命,送来‘镇魂散’所需的核心原料。”
叶寒舟终于停下了笔,修长的手指捏起那包药材,只扫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镇魂散?这药引里,缺了最重要的一味‘血蝉蜕’。影阁办事,真是越来越不用心了。”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苏菱安耳边炸响!
她心头剧震,知道自己的伪装在对方面前,恐怕早已是漏洞百出。
这男人,不仅实力深不可测,心思更是缜密如发!
然而,越是危险,她反而越是镇定。
她垂下眼帘,声音里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惶与后怕:“回谷主,药材在来的路上遭遇雪崩,属下拼死才抢回这一半,另一半……恐怕已经寻不回来了。”
“哦?雪崩?”叶寒舟终于抬起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可怕的眼睛,深邃如渊,锐利如刀,仿佛能瞬间将人的灵魂看穿。
“你不怕我杀了你?一个任务都办不好的废物,影阁不会追究,我鬼谷,也从不留无用之人。”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空气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苏菱安却迎着他刀锋般的视线,缓缓抬起了头,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谷主若真想杀我,在我踏入这个院子的第一刻,就已经动手了。”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放我进来,不是想看我演戏。你真正想要的,是一个能解你体内‘九阴蚀脉毒’的人。”
叶寒舟瞳孔骤然一缩,周身的气息变得愈发危险。
苏菱安却仿佛未觉,继续说道:“镇魂散确实缺了血蝉蜕,但那是因为血蝉蜕的霸道药性,会与你体内的奇毒相冲,加速你的死亡。而我带来的这些药材,看似普通,却能暂时压制毒素的寒气。谷主精通药理,想必一看便知。”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叶寒舟忽然收敛了所有杀气,靠回椅背,淡淡地开口:“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敢拿自己的命来赌。”苏菱安直视着他,“也凭谷主……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叶寒舟盯着她看了许久,那目光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析一遍。
最终,他缓缓道:“好,我给你三日。三日之内,你若真有本事,我或许……能保你一时周全。”
她被安置在偏院的一间偏房。
窗外,是窸窸窣窣的毒蛇游走声,门上,贴着泛着幽光的符咒。
苏菱安知道,这既是考验,也是监视。
一旦她有任何异动,顷刻间便会化为一具枯骨。
当夜,她借着更衣的由头,熄灭了烛火,心念一动,整个人便悄然进入了手镯中的灵泉空间。
空间内温暖如春,灵气氤氲。
她不敢耽搁,立刻取来灵泉之水,小心翼翼地浇灌在药田中的几株仙草上。
在灵泉的催生下,原本还需数月才能成熟的“清心露”与“凝神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结露。
她不敢在外界生火炼药,便调动起空间内的一缕地火微焰,以最精纯的火焰小心翼翼地淬炼着药材。
氤氲的灵泉雾气完美地掩盖了逸散的药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第二日清晨,苏菱安装作无事发生,坐在桌前研读着阿丑不知何时送来的一堆基础医书。
她借着翻阅书籍的动作作掩护,将袖中那枚昨夜炼好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清心丸”藏得更深了些。
就在这时,房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叶寒舟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草药,最终落在她的身上,冷冷地开口:“你身上有药香,不是影阁死士该有的味道。”
苏菱安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但脸上却挤出一个柔弱又讨好的笑容:“回谷主,我只是……看这些医书颇有心得,想试试能否为您配制出缓解痛苦的方子,也好……讨您欢心。”
叶寒舟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所有伪装都撕碎。
就在苏菱安以为他要动手搜查时,他却移开了视线,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一丝杀意:“明日,若再有此香,我不问来源。”
苏菱安愕然抬头,随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明白,这不是警告,而是一种默许!
他知道她在暗中搞鬼,但他选择了纵容。
他是在给她留下一条可以展示自己价值的线索!
第三日,苏菱安的胆子大了起来。
她在药庐外晾晒阿丑送来的草药,看到叶寒舟正在不远处亲自煎药,那专注的样子,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与那尊药罐。
她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地走近,试探着开口:“谷主,我听闻世间有奇人,能解百毒。若真有这样的人能解您体内之毒,您可愿……与她结下契约,护她一世平安?”
叶寒舟专注地控制着火候,闻言,手里的蒲扇微微一顿,头也不抬地回道:“契分生死,代价沉重。我叶寒舟,从不与任何人立契。”
他的回答冷硬而决绝,苏菱安却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
她轻声一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为他惋惜:“可若她拼尽全力救了您,您却依旧让她自生自灭,那岂不是太令人寒心了?”
说完,她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又用更低的声音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那你这辈子,可真是孤老终身了。”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巨响!
叶寒舟面前那尊正在沸腾的药罐,竟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滚烫的药汁四溅,在他脚边滋滋作响。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幽深如古井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死死地锁定着她:“你……说什么?”
那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怕,仿佛一头被触碰到逆鳞的绝世凶兽!
苏菱安被吓得脸色一白,慌忙摆手:“没、没什么!我是说……谷主神威盖世,定能逢凶化吉,福寿绵长!”
然而,叶寒舟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孤老终身!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来自九天的诅咒,自他出生起便烙印在他的命格之上。
无数相师都曾断言,他乃“孤煞命格”,天煞孤星,任何靠近他三尺之内的人,都会遭遇不祥。
正因如此,他才活得像一座孤岛。
而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小骗子,一句无心之言,竟仿佛触动了冥冥之中的天机!
当夜,万籁俱寂。
叶寒舟独自立于鬼谷的断崖之巅,寒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却穿透重重黑暗,落在偏院那唯一亮着灯火的房间。
良久,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若这世上,真有人能破我的命格……”
他的视线变得无比深邃,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与疯狂。
“或许,会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小骗子。”
夜,愈发深沉。
断崖上的风,冷冽如刀,却第一次,没能吹熄叶寒舟心中那点微弱而顽固的火苗。
三日之期将至,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他很好奇,这个不怕死的小骗子,明日天亮之后,究竟会走出怎样一步险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