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竹棚时,“竹间六趣”已在竹桌上排开了阵势:会扇翅的飞鸟灯、带红屑的火鸟灯、能鸣叫的竹鸡哨、会转圈的竹蜻蜓、嵌着竹珠的灯串,还有阿禾悄悄加进去的竹制小鱼——鱼腹里藏着小石子,一晃就沙沙响,算是凑齐了“六趣”。
竹芽抱着竹鸡哨子吹得正欢,院外忽然传来马车轱辘声,比苏珩那辆更沉些。文轩刚把灯串挂到檐下,探头一看,笑道:“是周掌柜来了,车上还堆着东西呢。”
周掌柜掀帘下车,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着个大木箱。“虎娃姑娘,文轩小哥,”他抹着汗,眼睛先被竹棚里的灯串勾住了,“这是……新做的展品?看着比上次的屏风还热闹!”
虎娃刚把竹鸡哨子递给竹芽,闻言笑着点头:“想着给展子添点活气。周掌柜这是带了什么?”
“你猜?”周掌柜神秘地拍了拍木箱,“上次竹谱卖得火,临县的学堂托我来订竹制教具——要能拼出山川河流的竹片,还要带刻度的竹尺,说是照着你的竹谱改良的,孩子们用着亲。”
文轩打开木箱,里面果然是些削好的竹片,边缘都磨得光滑:“这活儿精细,得用三年生的白竹,不易变形。”他拿起一片刻着刻度的竹尺,“周掌柜放心,三天内准能做好。”
周掌柜这才注意到桌上的“竹间六趣”,拿起竹鸡哨子一吹,当即拍板:“这哨子我要订一百个!给书局当赠品,孩子们保准喜欢。”他指着火鸟灯,“还有这个,酒楼里挂着当装饰,定能吸引客人。”
竹芽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悄悄拽虎娃的衣角:“虎娃姐,我们是不是要赚好多钱了?”
“是咱竹坞村的手艺要赚名声了。”虎娃笑着纠正,转头对周掌柜道,“教具和哨子都按成本价算,只是有个条件——竹尺上要刻‘竹坞村制’,哨子尾巴缀个小竹牌,也刻这四个字。”
周掌柜愣了愣,随即大笑:“姑娘这是要让竹坞村的名字传遍州县啊!好,依你!”
正说着,苏珩的小厮骑着马来了,递上封信:“我家公子说,展期延后,特意请姑娘们去城里住几日,他备了院子,方便随时商议展品的事。”信里还夹着张图纸,是展馆新增的“互动区”设计,标注着要放“竹间六趣”,让看展的人能亲手试玩。
“互动区?”文轩看着图纸,“这是要让城里人也试试编竹活?”
“正是,”小厮笑着补充,“公子说,最好能请虎娃姑娘现场演示,好多人都想亲眼看看,那会飞的竹鸟是怎么编出来的。”
竹芽立刻举手:“我也去!我演示做竹蜻蜓!”
周掌柜在一旁打趣:“这是要把竹棚搬到城里去了?”
虎娃望着檐下晃动的灯串,竹珠反射着晨光,亮得像撒了把星子。她忽然想起老匠人说的“气”——或许,手艺的气不只是藏在竹器里,更藏在让它走出去、被人摸、被人用的过程里。
“去,”她拍板道,“把竹篾、刻刀都带上,让城里人体会体会,咱竹坞村的竹子,不光能做物件,还能逗得人笑,引得人学,这才是真的活出了趣致。”
文轩正往竹篓里装竹片,闻言抬头,眼里的光比灯串还亮。竹芽已经蹦着去收拾自己的小刻刀了,竹鸡哨子挂在她腰间,一晃就发出清脆的鸣叫,像在为这趟新的旅程,提前唱起了调子。
竹芽的小刻刀刚装进竹篓,院外又传来马蹄声,这次是县学的李夫子亲自来了。他拄着竹杖,身后跟着两个抬着书箱的学生,见了虎娃便拱手笑道:“听闻竹坞村能做带刻度的竹尺,特来求购二十副,还要劳烦姑娘在尺尾刻上‘格物致知’四个字,给学生们做座右铭。”
虎娃刚要应下,文轩忽然指着李夫子的竹杖道:“夫子这杖柄磨得光滑,倒是个好物件。”李夫子闻言大笑:“这是十年前在山里捡的老竹根,被我盘了这些年,倒成了随身物。说起来,我正想请姑娘们做些竹制笔架,要仿着山形做,搁在书桌上既能放笔,又能当摆件。”
“山形笔架?”虎娃眼睛一亮,转身从竹棚角落拖出一卷竹篾,“我前几日编了个雏形,您看看合不合心意。”那笔架用三层竹篾叠起,每层仿着山峦起伏,最上层还嵌着个竹制小亭,亭边立着个持卷的小人——竟是用竹根雕成的,眉眼虽简,却透着股读书人的憨态。
李夫子看得连连点头:“妙哉!这小人儿像极了我那顽劣学生,整日抱着书卷躲在亭子里偷懒。就按这个做,我加钱!”
竹芽在一旁听得手痒,拿起竹刀就在废料上刻了个小小的竹书童,举到李夫子面前:“夫子看这个,能不能当笔架的坠子?”那书童歪着头,手里捧着片竹叶当书,逗得众人都笑了。
周掌柜见状,忙道:“虎娃姑娘,我那酒楼也订二十个山形笔架,要大点的,摆在雅间当装饰!”
正忙乱间,苏珩派来的马车已停在院外,小厮进来催了三次:“公子说马车够大,竹篾、工具都能装下,还备了新做的竹席,铺在车厢里软和。”
虎娃让文轩清点要带的东西:“竹尺的料要选五年生的老竹,刻刀带三套,还有上次做竹鸟剩下的薄竹篾,都带上,说不定能现场编几个小玩意儿。”竹芽则把自己刻的竹书童、竹蜻蜓一股脑塞进包里,嘴里念叨着:“要让城里人知道,咱竹芽也会做竹活!”
临行前,老匠人拄着拐杖来送,手里攥着个布包,打开竟是二十个竹制小印章,每个都刻着“竹坞村制”:“带上,往做好的物件上盖,让人家知道,咱村的手艺,硬气!”
虎娃接过印章,指尖触到竹面的纹路,忽然觉得这趟城里之行,不只是去展手艺,更是带着全村人的盼头——盼着这满山的竹子,能长出更远的根,盼着竹坞村的名字,能像竹篾编的网,网住更多人的心。
马车启动时,竹芽趴在车窗上往外看,见老匠人还站在竹棚下挥手,檐下的灯串被风吹得轻轻晃,竹珠相撞的声音,像一串清脆的嘱咐,跟着车轮声一路响向城外。
文轩忽然指着窗外道:“你看,那片竹林的影子,像不像咱编的山形笔架?”
虎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晨雾中的竹林连绵起伏,真如层层山峦。她忽然想起李夫子说的“格物致知”,或许,他们摆弄这些竹片、竹篾,也是在格竹之性、悟手之巧,而这门手艺能走多远,全看这双手,能不能把山里的灵气,编进每一片竹篾里去。
“到了城里,先给竹尺刻字,”她转头对竹芽笑道,“让你刻的‘竹坞村制’,可别刻歪了。”
竹芽挺起小胸脯:“保证比山形还周正!”
马车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声,像是在为这趟旅程打拍子。竹篓里的竹篾轻轻晃,仿佛也在跟着哼起了竹坞村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