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陈府门庭愈发冷落,关于陈天纵名下产业遭查封、生意一落千丈的消息在神都传得沸沸扬扬。昔日那些巴结奉承的“友人”避之不及,市井间的嘲讽更是毫不掩饰。在这看似山穷水尽的境地里,陈天纵“沉沦”得更加彻底,几乎日日泡在“百花楼”或“赌乾坤”,醉生梦死,挥霍着手中所剩无几的银钱,仿佛要用这最后的疯狂来麻痹自己。
这一日,午时刚过,陈天纵又在一群狐朋狗友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城南最为热闹的“一品居”酒楼。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华丽的锦袍上带着明显的酒渍,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和颓丧之气。
一行人包下了二楼临街的雅座,点了满桌珍馐,陈天纵却似乎毫无胃口,只是不住地灌着烈酒,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喧嚣的街市。他那群“友人”则高声谈笑,划拳行令,喧闹异常,引得其他食客频频侧目,面露不满。
酒至半酣,陈天纵突然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了众人一跳。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因醉酒而微微摇晃,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却陡然变得激动而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封我的店!查我的账!”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醉意,开始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起来,仿佛积压了多日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陈天纵做生意,堂堂正正!卖的货物哪一样不是精巧新奇?‘琉璃阁’的玻璃杯,‘醉仙居’的美酒佳肴,哪一样不是神都独一份?怎么就来源不明了?怎么就质次价高了?”
他挥舞着手臂,动作夸张,引得整个二楼的食客都安静下来,好奇地望向他。
“分明是有人眼红!是有人仗势欺人!”他踉跄着走到栏杆旁,指着窗外,声音更大,几乎是在嘶吼,“就因为我陈天纵好欺负?就因为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纨绔子弟?你们就可以随意拿捏?就可以让那些官差像强盗一样闯进我的铺子,贴上封条?!”
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他那群噤若寒蝉的“友人”,又扫过楼下那些仰头看热闹的百姓,声音带着一种悲愤的颤抖:
“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吗?他们根本不管什么证据!根本不给申辩的机会!那些差役,如狼似虎!还有那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苦主’,口口声声说用了我的香皂烂了脸?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陈家的香皂,连宫里的贵人都用着,怎会到了他们那里就出了问题?这分明是构陷!是栽赃!”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是!我陈天纵是不成器!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可我做生意,从不曾缺斤短两,从不曾欺行霸市!我赚的每一文钱,虽然来得容易,可那也是祖上余荫,是我凭本事赚来的新奇玩意儿换的!凭什么就要被这样糟践?!”
“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他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句话,然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双手掩面,肩膀耸动,竟似呜咽起来。
这番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的表演,将一个遭受不公、走投无路、只能借酒撒疯的纨绔子弟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二楼一片寂静,唯有陈天纵压抑的抽泣声。他那群“友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劝慰。楼下的百姓则议论纷纷。
“唉,说起来也是可怜……”
“是啊,虽然是个纨绔,可这手段也太下作了些。”
“听说背后是那位……”有人压低声音,指了指皇城方向。
“嘘!不想活了?不过……这么欺负人,确实有点过了。”
“他那香皂和玻璃杯,我婆娘可喜欢了,确实没见出过问题啊……”
“看来真是被人盯上了。”
同情弱者,是人之常情。尤其当这个“弱者”还是一个曾经“诗才惊世”、如今却“落魄潦倒”的纨绔时,更容易引发舆论的倾斜。陈天纵这番看似失控的“愤怒”表演,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权贵欺压、无力反抗的受害者形象,巧妙地将商业打压的矛盾,引向了权力欺凌的层面。
很快,“陈家大少在一品居借酒浇愁,痛哭控诉遭人构陷”的消息,连同他那番“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的悲愤质问,便如同风一般传遍了神都的大街小巷。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三皇子李璘耳中。他先是嗤之以鼻:“无能狂怒,徒惹人笑!”但随即,幕僚的汇报让他皱起了眉头。
“殿下,如今市井间议论纷纷,多有同情陈天纵者,认为我等……手段过于酷烈,有失身份。甚至有人暗中猜测,是殿下您……”
“混账!”三皇子一拍桌子,怒气上涌,“本王对付一个废物,还需要看那些贱民的脸色?!”
然而,他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妥。他原本只是想顺手敲打一下陈天纵,泄愤之余看看能否逼出点什么。没想到这废物竟用这种撒泼打滚的方式,将事情闹大,反而让他陷入了一种恃强凌弱的舆论劣势。虽然他不惧这些流言,但若传到父皇耳中,终究不是好事。
“告诉下面的人,对陈天纵那些产业的调查,适可而止!尽快找个由头,把封条撤了!”他烦躁地挥了挥手。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那个废物继续卖惨,反而抬高了他。
“是!”幕僚连忙应下。
陈府内,陈天纵早已擦干了那几滴硬挤出来的眼泪,恢复了平静。他听着福伯关于外界舆论转向和三皇子那边悄然收手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片淡漠。
“愤怒,有时候也是一种武器。”他轻声道,“尤其是当一个‘废物’的愤怒时,更容易被人忽略其背后的算计。”
他成功利用了三皇子的傲慢和自己的“无能”形象,上演了一出悲情戏码,不仅化解了眼前的商业危机,还给三皇子扣上了一个“欺压平民”的恶名,虽然这恶名不痛不痒,但至少在舆论场上,他扳回了一城。
“接下来,”陈天纵目光转向北方,“该看看我们那位陛下,对他儿子这番‘酷烈’手段,有何看法了。”
他深知,皇帝可以容忍儿子们争斗,但绝不会喜欢有人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损害皇家颜面。三皇子这次的试探性打击,看似占了上风,实则可能已经在皇帝心中,留下了一个办事急躁、不顾大局的坏印象。
而这,正是陈天纵想要看到的。让对手在傲慢中犯错,在轻敌中露出破绽,正是他这类潜藏于暗处的猎手,最擅长捕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