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悍小队在校阅中的惊人表现,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朔方城守军内部激起的涟漪,远比陈天纵预想的更为深远。底层士兵的敬畏与好奇尚在其次,真正因此事而被惊动的,是这座边塞重镇的最高权力核心。
校阅结束后的第三日,一队身着七皇子亲卫制式铠甲的骑兵,来到了陈天纵居住的小院外。为首一名军官,气息沉凝,目光锐利,比之前迎接陈天纵的那位军中司马,地位显然高出不少。
“陈公子,殿下有请,于黑山峪大营一叙。”军官下马,抱拳行礼,语气虽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该来的,终究来了。陈天纵面色平静,微微颔首:“有劳将军带路。”
他没有多做准备,依旧是那身青衫,随着亲卫骑兵队,策马出了朔方城,向着东北方向的黑山峪疾驰而去。马蹄踏过荒原,卷起阵阵黄尘。越靠近边境,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便越发浓重,沿途可见废弃的烽燧、焦黑的土地,以及零星巡逻的斥候小队,无不提醒着此地已是战争的前沿。
黑山峪大营依山而建,扼守要冲,营寨连绵,旌旗密布,防守之严密,远非朔方城可比。经过层层盘查,陈天纵被引至中军大帐外。
通报之后,他掀帘而入。
帐内陈设简洁,却自有一股威严。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人,年约二十七八,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正是七皇子李琮。他并未穿着皇子常服,而是一身玄色轻甲,更添几分英武之气。帐下两侧,还坐着几名气息沉悍的将领和一位文士打扮的幕僚。
陈天纵上前,依礼参见:“草民陈天纵,参见七殿下。”
“陈公子不必多礼,请坐。”七皇子李琮抬手虚扶,目光落在陈天纵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早闻公子诗才惊世,名动江南,没想到于武道一途,亦有如此造诣。张悍一队士卒,经公子稍加点拨,便有脱胎换骨之象,着实令人惊叹。”
他的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但话语中的分量却不轻。
“殿下过誉了。”陈天纵在侧方的椅子上坐下,神色从容,“不过是些强身健体、调理气血的粗浅法门,登不得大雅之堂。张队正等人自身勤勉,方能有所精进,草民不敢居功。”
“粗浅法门?”李琮微微一笑,眼神却锐利了几分,“能让我边军悍卒根基更为扎实,耐力与协同性显着提升的法子,若还算粗浅,那世间诸多所谓神功秘籍,岂非成了笑话?”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直接切入主题:“陈公子,本宫很好奇。你这套……嗯,‘凡境筑基’之法,源自何处?效用几何?可否……推广至全军?”
此言一出,帐内几位将领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陈天纵身上,带着灼热与期待。若能全面提升边军素质,于国于边,皆是莫大的功绩!
陈天纵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答道:“回殿下,此法源于草民偶得的一卷古修士札记,名为《心体初解》,其中所述,重在调和身心,蕴养内息,夯实根基。至于效用,殿下已亲眼所见,可固本培元,疏通暗伤,提升耐力与恢复速度。然……”
他话锋一转:“此法重在心念引导与持之以恒,见效相对缓慢,且需辅以一定药浴或食补,弥补修炼初期的气血消耗。若仓促推广至数十万大军,恐资源难以为继,且若无专人引导,士卒理解偏差,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他没有隐瞒困难,反而主动提出,显得更为坦诚。
李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思索之色。他身侧的文士幕僚适时开口:“陈公子所言在理。大规模推广确需慎重。不过,若能先于部分精锐中试行,积累经验,或许是一条可行之路。”
陈天纵看向那幕僚,点了点头:“先生所言极是。若能选拔部分资质、心性上佳者,集中资源,先行培养,待其成效显着,再以点带面,方是稳妥之策。”
他没有大包大揽,也没有拒绝,而是提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建议,将主动权部分交还给了对方。
李琮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陈公子思虑周全。既然如此,便依公子之言。本宫会命人在各营中遴选一批可造之材,组建一‘锐士营’,便由公子担任教习,传授此法,所需资源,由军中调配。公子意下如何?”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机会。将陈天纵纳入军中体系,赋予实际职责,既可观察其真实能力与意图,也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其价值。
陈天纵心中明了,起身拱手:“承蒙殿下信重,草民定当尽力。”
他没有推辞,坦然接受了这个任命。在北境,拥有一个官方认可的身份,对于他后续的行动,利大于弊。
“好!”李琮脸上露出笑容,“此事便如此定下。陈教习,望你莫负本宫所托。”
“必不负殿下。”
正事谈完,气氛缓和了些许。李琮似乎随意地问道:“陈教习在江南之事,本宫亦有耳闻。诗剑风流,替天行道,可谓精彩。不知对这北境局势,有何看法?”
陈天纵心知,这才是真正的考较。他略一思索,缓缓道:“北境之患,在外为蛮族铁骑,其势如风如火,来去如电;在内则为军民疲敝,补给艰难,以及……人心浮动,暗通款曲者不乏其人。欲定北疆,外需强军以慑敌胆,内需固本以安民心,更需斩断那些伸向关外的黑手。”
他话语平淡,却句句切中要害,尤其最后一句,让帐内几位将领脸色都微微一变。
李琮眼中精光一闪,深深看了陈天纵一眼:“陈教习见识不凡。看来,本宫请你来北境,是请对了。”
他又询问了几句关于蛮族战力、边军布防的看法,陈天纵皆依据天枢楼情报与自身观察,对答如流,见解独到,令李琮与帐内诸将不由刮目相看。
半个时辰后,陈天纵告退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琮对身旁的幕僚轻声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其才学见识,远超寻常文人,那套筑基法门更是玄妙。好好用他,或可成为本王安定北境的一大助力。但也要……仔细盯着点。”
“殿下放心,臣明白。”幕僚躬身应道。
而走出大帐的陈天纵,感受着北境凛冽的寒风,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锐士营”教习的身份,如同一把钥匙,将为他打开通往北境军方更深层的大门。
七皇子的关注与招揽,既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也意味着他正式踏入了北境这盘权力与铁血交织的棋局中心。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也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