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最深的海底，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冰冷和下坠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鼾声，像一根细韧的蛛丝，从遥远的水面垂了下来，轻轻触碰到了林峰的感知。
很熟悉，带着一种憨厚而执拗的节奏。
是许三多。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更多的感官开始复苏。消毒水的味道，仪器轻微的滴答声，还有……压在自己手臂上的重量。
林峰艰难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视野的边缘，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枕着自己的胳膊，睡得正沉。许三多身上还穿着那身作战服，皱巴巴的，脸上满是疲惫，眼眶下面是浓重的黑眼圈，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
他似乎在梦里也不安稳，嘴里含糊地嘟囔着：“……林峰……别怕……”
林峰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身体虚弱得厉害，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劲。
他没有惊动许三多，而是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身体内部。
那片曾经被黑色代码搅得天翻地覆的意识空间，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澈和稳固。
而在意识空间的正中央，那个熟悉的系统界面，正静静地悬浮着。
只是，它变了。
原本简洁的界面上，多出了一个全新的，散发着淡淡金色光泽的模块。
林峰的意念集中过去。
『模块名称：模因模拟』
『模块来源：解析并吞噬未知高维模因后，核心规则重构产物』
『功能描述：本机体可通过消耗精神力，深度模拟认知范围内任意目标的思维模式、战斗技巧、行为习惯、肌肉记忆。模拟相似度与本机体对目标的了解程度、精神力投入量成正比』
『当前可模拟列表：』
『- 许三多（相似度95%，认知模板：纯粹、坚韧）』
『- 成才（相似度92%，认知模板：精准、好胜）』
『- 伍六一（相似度88%，认知模板：刚猛、决绝）』
『- 史今（相似度85%，认知模板：温暖、守护）』
『- 高城（相似度83%，认知模板：骄傲、炽热）』
『- 袁朗（相似度75%，认知模板：狡诈、多维）』
『……』
林峰的意识停留在袁朗的名字上。
百分之七十五的相似度？
他心念一动，尝试着调用了这个新功能。
“启动模拟：袁朗。”
『指令确认。目标：袁朗。相似度：75%。精神力消耗：中等。开始模拟……』
一瞬间，林峰感觉自己的思维方式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原本线性的思考路径，忽然间分化出无数个岔路。每一个问题，都会在脑海中自动生成至少三种以上的解决方案，并且每一种方案都会被立刻代入一个虚拟的沙盘进行推演，评估其成功率、风险以及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
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变了。他“看”着趴在自己手臂上熟睡的许三多，脑海里不再是“我的好兄弟”，而是瞬间闪过一连串的标签：『绝对忠诚』、『可利用的突破口』、『情感软肋』、『极端情况下的不稳定因素』。
这种冷静到冷酷的思维方式，让林峰感到一阵心悸，他立刻停止了模拟。
脑海中那种多线程、充满算计的感觉瞬间褪去，他又变回了自己。
林峰长出了一口气。
这能力……太可怕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近乎灵魂层面的“附身”。如果长时间沉浸在对他人的模拟中，自己会不会迷失？
『系统提示：本机体为“身份锚定”核心，不存在认知迷失风险。但过度使用将导致精神力透支，请谨慎使用』
系统的回应及时响起，打消了他的疑虑。
他再次看向那个列表，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拥有成才那神乎其神的狙击直觉；可以拥有伍六一那悍不畏死的冲锋意志；甚至，可以拥有袁朗那妖孽般的战术思维！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兵王，他可以成为一支军队！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齐桓走了进来，看到林峰睁着眼睛，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喜色。他压低声音，对跟在身后的一个人说道：“队长，他醒了。”
袁朗从齐桓身后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疲惫的作战服，穿着一身干净的常服，但眼神里的锐利却丝毫未减。他看了一眼趴在床边的许三多，又看了看林峰，脸上没什么表情。
“感觉怎么样？”袁朗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份量。
“报告队长，感觉……还活着。”林峰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沙哑。
“活着就好。”袁朗点点头，“睡了三十六个小时，技术中心那帮小子差点把基地给拆了。吴哲给你写了三万字的身体状况分析报告，你要是再不醒，他估计能给你写篇博士论文出来。”
林峰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袁朗这是在用一种轻松的方式，告诉他事情的严重性。
“队长，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袁朗抬手打断了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属于最高机密。在你接受正式的质询之前，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林峰的心沉了一下。
袁朗的目光落在了许三多身上，对齐桓使了个眼色。
齐桓会意，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
“三多，醒醒，三多。”
许三多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看到林峰正看着自己，他先是茫然，随即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林峰！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伸手就想去抱林峰，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仪器。
“我没事，三多。”林峰看着他，心里暖洋洋的。
“队长，医生说他没事了！他真的没事了！”许三多又转向袁朗，像个急于分享好消息的孩子。
“我知道。”袁朗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你小子也熬了两天两夜了，齐桓，带他去休息，洗个澡，吃点东西。这是命令。”
“可是林峰他……”许三多还想说什么。
“去吧，三多。”林峰对他说道，“我跟队长聊聊。你放心，我好得很。”
许三多看了看林峰，又看了看袁朗，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跟着齐桓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了林峰和袁朗两个人。
气氛，在许三多离开后，瞬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说说吧。”袁朗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一双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峰沉默了。
他在思考，也在权衡。
他知道，自己昏迷时喊出的那个词，袁朗他们一定听到了。这件事，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用“天赋异禀”或者“运气好”来搪塞过去。
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
说自己是穿越者？带着一个系统？那恐怕自己马上就要被送到比技术中心更神秘的地方去了。
“队长，有些事情，我很难解释。”林峰最终选择了一个比较稳妥的说法，“我只能说，我遭遇了一种……精神层面的攻击。我赢了，但赢得也很侥幸。”
“精神攻击？”袁朗的眉毛挑了一下，“这个词很新颖。吴哲他们管那东西叫『未知模因污染』。听起来，你的说法更直白一些。”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截获了你最后时刻的脑电波活动，你在意识里，似乎喊出了一个词。”
来了。
林峰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那个词，是什么意思？”袁朗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林峰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老A的灵魂人物，这个把自己从钢七连带出来的领路人。他知道，欺骗袁朗，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之一。
但是，坦白，也同样危险。
“队长，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听听您的看法。”林峰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您觉得，它是什么意思？”
袁朗看着林峰，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这个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兵，非但没有丝毫的脆弱，反而第一时间就把问题抛了回来。
这种反应，不像一个士兵，更像一个……棋手。
“有意思。”袁朗笑了，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你在审问我？”
“不敢。”林峰摇头，“我只是想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是组织的审查，还是……战友的关心？”
这句话问得极有水平。
它直接把问题的性质，从“审问秘密”，变成了“定义关系”。
袁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上面对这次事件非常重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c区发生的异常，已经超出了我们目前所有已知的作战范畴。经过紧急会议研究，上级决定，以老A技术中心为基础，成立一个特别调查组，专门负责彻查此次『c区污染事件』的源头、性质，并评估其潜在威胁，制定应对预案。”
林峰静静地听着。
“这个调查组的级别很高，由铁路大队长亲自挂帅。”袁朗继续说道，“而你……”
他看着林峰，缓缓说出了后半句话。
“……被指定为该调查组的核心成员。”
林峰的瞳孔微微一动。
核心成员？
这不是审查，这是……重用？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袁朗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训练场，“你只需要知道，你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正面接触过那东西，并且活下来的人。你的经验，你的感受，甚至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调查组最宝贵的财富。我们需要你，不是为了审判你，而是需要你成为我们的眼睛，我们的武器。”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林峰。
“当然，这不代表组织对你没有疑问。恰恰相反，你的疑问是最大的。但我们选择用一种新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什么方式？”
“合作。”袁朗说道，“我们会给你相应的权限和支持，让你参与到整个调查中来。我们相信，一个能战胜那种怪物的人，他的忠诚，不需要被怀疑。”
林朗的心中掀起波澜。
他不得不佩服袁朗和铁路的手腕。
他们没有选择简单粗暴的隔离审查，而是选择了一种更聪明，也更大胆的方式——将他直接拉入局中。
这样一来，他既是调查员，也是被调查对象。他的所有能力，都将被引导到为组织服务的方向上来。
高明，实在是高明。
“我接受。”林峰没有过多犹豫，立刻给出了答案。
“很好。”袁朗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好好休息，尽快恢复身体。调查组明天就会正式成立，有你看不过来的资料在等着你。”
他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用一种听起来像是朋友间开玩笑的语气，随意地问道：
“对了，等你有空了，教教我。”
“你的那个『系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