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里，袁朗那句轻飘飘的问话，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齐桓猛地站直了身体，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蹦，他盯着屏幕上那个疯狂旋转的暗金色漩涡，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地回答：
“报告队长！我……我他娘的不知道该为谁默哀！”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
“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件事！林峰那小子，他到底还能不能回来！要是能回来，老子……老子非得把他按在地上，让他把今天这事儿一五一十地给老子说清楚！他知不知道，他差点把咱们所有人的魂儿都给吓飞了！”
吴哲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块分屏，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嘴里的话像是连珠炮一样往外冒：
“别吵了！都别吵！队长，齐桓，你们快看这里！看这个能量波动曲线！它……它不正常！它完全不符合我们已知的任何模型！”
袁朗的目光立刻投了过去，屏幕上，一条代表着林峰信号源的曲线，正在以一个近乎垂直的角度疯狂向上攀升。
“这代表什么？”袁朗的声音很沉，他在强迫自己冷静。
“这代表……他不是在吸收，或者说，不只是在吸收！”吴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尖利，“他在……他在『吃』！他在把那个怪物的构成，那些混乱的、恶意的、庞杂的东西，当成最原始的材料，一点一点地嚼碎，然后吞下去！他正在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给自己……给自己加餐！”
“加餐？”齐桓愣住了，这个词用在这里，显得那么的荒诞，却又那么的贴切。
“对！就是加餐！”吴哲猛地一拍桌子，“那个『废土君王』，现在就是他的一块肉！一块能让他变得更强大的肉！你们看，代表『废土君王』的能量总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而那些下降的能量，百分之百地转移到了林峰的身上！没有损耗！一点损耗都没有！这……这是在进行一场最原始、最野蛮的掠夺！”
袁朗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主屏幕上那个暗金色的漩-涡，看着那片代表着『废土君王』的黑色阴影，正在被无情地拉扯、撕裂，化作最微小的光屑，投入那个漩涡之中，消失不见。
他能想象得到，身处漩涡中心的林峰，正在经历着什么。
……
林峰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不，是已经疯了。
他的意识，现在就是一个战场。
无数的声音，无数的画面，无数的情绪，正如同最汹涌的洪水，冲击着他每一寸的“精神阵地”。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傻x程序员一个月拿三万，老子累死累活只有三千！我要诅咒他！让他写的每一个代码都出bUG！”
一个充满嫉妒和怨毒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尖叫。
“哈哈哈！骂我？继续骂啊！你们越骂我越兴奋！来啊，看看谁先扛不住！老子就是网络上的不倒翁！”
一个键盘侠得意而扭曲的狂笑，在他的意识里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那么说我……我只是分享了我的生活……我没有错……”
一个女孩在自杀前留下的，带着无尽悲伤和绝望的呜咽，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这些，都是构成『废土君王』的一部分。是亿万网民在虚拟世界里，留下的最阴暗，最负面的情绪垃圾。
现在，这些垃圾，都成了林峰的“食物”。
“系统！你他娘的还活着吗！给老子说句话！”林峰用尽全力，在自己的意识深处咆哮。
系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狂热的、兴奋的轰鸣。
『我在！宿主！我一直都在！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太棒了！』
『正在解析目标：『网络暴力情绪集合体』……解析完毕！发现可利用成分：『精神韧性』、『信息污染』……是否吸收？』
“废话！给老-子吸！把所有能用的，都给老子榨出来！剩下的垃圾，给我烧了！”
『遵命！饕餮协议，全面启动！宿主，请尽情享用您的盛宴！』
林峰感觉到，一股全新的力量从系统深处涌出，这股力量不再是之前那种精准的、辅助性的力量，而是一种蛮横的、不讲道理的“消化力”。
那些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正常人的精神垃圾，在接触到这股力量的瞬间，就被强行分解，过滤，提纯。
那些恶毒的诅咒，被提炼成了最纯粹的『精神韧性』。
那些混乱的谩骂，被转化成了可以利用的『信息污染』能力。
林峰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而兵王系统，就是那个最疯狂的鼓风机。
他在承受着地狱般的痛苦，同时，也在享受着天堂般的成长。
“不够！还不够！这点东西，怎么够我塞牙缝的！”林峰的意识体发出了贪婪的咆哮，“那个大家伙的核心呢！我要吃掉它的核心！”
他能感觉到，在那片黑色阴影的最深处，有一个东西，在瑟瑟发抖。
那是『废土君王』的本源，是盘古核心的最后一块残骸。
那里，记录着关于“控制”与“支配”的原始规则。
……
指挥室里，气氛已经从紧张，变成了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
“队长……”吴哲的声音有些发干，“他……他正在朝着核心区突进。那个怪物的反抗……越来越弱了。”
“弱？”袁朗的眉头皱了起来，“它会这么轻易放弃？”
“不，不是放弃。”吴哲摇了摇头，指着屏幕上的一角，“它在收缩，它把所有的力量，都收缩回了核心。它……它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主屏幕上，代表着『废土君王』核心的那个点，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刺眼到极点的红光！
“不好！”吴哲失声尖叫，“它要自爆！它要把整个『归-墟』空间一起炸掉！它要跟林峰同归于尽！”
几乎是在他喊出声的同一时间，指挥室里所有的屏幕，在一瞬间，全部变成了刺眼的雪花。
“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充斥着整个房间，所有的通讯设备，在这一刻全部失灵。
他们与林峰的连接，断了。
“队长！”齐桓一个箭步冲到袁朗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现在怎么办？”
袁朗的目光，落在了控制台最中央，那个红色的，标有『紧急强制脱离』字样的按钮上。
只要按下这个按钮，系统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林峰的意识从那个虚拟世界里强行拉回来。
但代价是，林峰正在进行的“进化”，会被粗暴地打断。他可能会因此受到重创，甚至……永远都醒不过来。
可如果不按，他就会在那场恐怖的自爆中，被炸得魂飞魄散。
袁朗的手，抬了起来，悬停在那个按钮上方，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整个指挥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手上。
时间，在这一刻，走得无比缓慢。
一秒。
两秒。
三秒。
袁朗的手，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缓缓地收回手，重新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转过头，看着满脸焦急的吴哲，一字一句地说道：
“吴哲。”
“到！队长！”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用你的脑子，用你的手，用你能动用的一切资源，给我把连接重新建立起来！哪怕只有一秒钟，哪怕只能看到一个像素点，我也要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队长！”吴哲的眼睛红了，他吼着应了一声，转身扑回了自己的控制台。
袁朗重新看向那片雪花屏幕，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那个已经听不到他声音的兵说：
“林峰，你是个兵。”
“兵，是不会死在冲锋路上的。”
“给老子……扛住！”
……
逻辑风暴的中心。
林峰看到了很多人。
他看到了班长史今，正笑着对他招手，嘴里还在念叨着：“林峰，快来，就等你了，咱们七连，一个都不能少。”
他看到了伍六一，拄着拐，一脸不服气地看着他：“你小子，别以为自己了不起，有种的，就跟老子比比，看谁先跑到终点！”
他甚至看到了，前世的父母，正站在一片温暖的光里，朝他伸出手，温柔地呼唤着他的乳名。
“回来吧，孩子，别再打了，太累了，回家吧。”
他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恍惚。
回家……真好啊。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沦的瞬间，兵王系统那狂野的轰鸣声，再次炸响！
『警报！检测到宿主意志正在消退！』
『启动……最终预案！』
『宿主！你还记得吗！你说过，在战场上，从来没有坐以待毙的士兵！』
『你说过！你要吃了它！』
『现在，你的食物就在嘴边！你难道要放弃吗！』
这声咆哮，如同惊雷，劈开了所有的幻象。
林峰的意识猛地一震。
对！
我是兵！
我答应过班长！答应过六一！
我还没有回家！我的战场，在这里！
“开饭了！！！”
林峰的意识，化作了最纯粹的饥饿，最疯狂的吞噬欲，朝着那片逻辑风暴的核心，那个即将引爆的，蕴含着盘古最后秘密的能量核心，狠狠地扑了上去！
他张开了“嘴”，一口，将那颗足以毁灭一切的“太阳”，吞进了肚子里。
……
“通了！通了！队长！恢复了！”
吴哲的喊声，让指挥室里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雪花屏幕闪烁了几下，终于，重新恢复了清晰。
那片曾经充斥着黑暗与混乱的『归--墟』，此刻，变得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了。
不。
有。
在那片空间的绝对中心，有一个身影，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那是一个完美的人形光影，通体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暗金色光芒。
之前的狂暴、混乱、贪婪，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与威严。
“成功了……他……他把那场爆炸……也给吃了……”吴哲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是混杂着狂喜与恐惧的呆滞。
齐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袁朗也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嘴角，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
吴哲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屏幕，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
“队长……你看……他……他……”
袁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屏幕上，那个静静悬浮着的金色人形光影，它的头部，那个本该是五官的位置，一片光滑。
但此刻，那片光滑的表面上，缓缓地，睁开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由纯粹的金色光芒构成的眼睛。
“他……他睁开眼睛了。”吴哲的声音在发抖。
下一秒，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屏幕上，那个人形光影的头部，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它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意志。
最终，它的“脸”，正对着屏幕。
那双金色的眼睛，仿佛穿透了虚拟与现实的界限，穿过了无数的阻隔，与指挥室里的每一个人，与袁朗，与吴哲，与齐桓，对上了视线。
吴哲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住了。
他听到自己用梦呓般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他在……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