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染红了苏丹的手,那枚古老而邪恶的戒指在血泊中闪烁着紫黑色的幽光。
苏丹看着手中的鲜血,表情似喜似悲,眼角肌肉微微抽搐,仿佛在品味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发出几声短促而愉悦的轻笑,像是孩子毁坏了心爱的玩具,既有破坏的快感,又随之而来是空虚与无聊。
“老师啊……”
他叹了一口气,随意地在丝绸长袍上擦了擦手。
突然,王庭正门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骚动!
“轰——!”
沉重的大门被一股巨力撞开,一个手持弯刀、身穿精良铠甲的身影,狼狈不堪地被从正门一路逼退,踉踉跄跄地跌进了大殿中央。
众人定睛一看,皆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苏丹最引以为傲的王庭近卫之一!是喀麻苏丹国万里挑一的勇士,平日里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而此刻,将他逼退至此,甚至让他毫无还手之力的,竟然是一位女人。
一位身材高大、皮肤白皙,明显带着异域特征的女人。
正是叶塔娜。
她手中那根原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训练用木棍,此刻外层的伪装早已崩碎,露出了里面狰狞的真容——那是一柄通体由精钢打造、足有半人高的双头连枷!
粗大的握柄连接着两条粗壮的铁链,链条的末端,是两个布满了尖锐倒刺的、沉重的铁球。
苏丹看着这一幕,原本无聊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玩味地冷笑了一声,并没有下令让人帮忙。
那名跌倒在地的近卫听到了主人的冷笑,瞬间脊背发凉。
他知道,在苏丹面前表现出无能,比死还要可怕。
“啊啊啊!去死吧!!”
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武,为了洗刷耻辱,禁卫发出一声怒吼,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的弯刀带着凌厉的风声,再次冲了上去,直取叶塔娜的咽喉!
下一刻,鲜血飞溅!
但众人都看清了,那并不是女人的血。
“铛——!”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禁卫必杀的一刀,竟然被叶塔娜抬手召唤出的一道土黄色的以太屏障给硬生生地挡住了!
紧接着,叶塔娜并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
她手中的修长连枷,后发而先至!
“呼——!”
铁球带着破空的呼啸声,绕过了弯刀的格挡轨迹,狠狠地砸在了近卫的小腿之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近卫的小腿骨瞬间粉碎性骨折,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向一侧歪倒。
这种特殊的兵器极其难防。
即便你能用刀剑格挡住连枷的棍身,但前端那由锁链连接的、带着巨大惯性的铁球,依然会绕过你的防御,狠狠地砸碎你的骨头!
“呃……”
剧痛让禁卫跪倒在地,他张大嘴巴,刚想说些什么,或者是想要惨叫。
但叶塔娜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面无表情,单手握持着那柄沉重的武器,借着刚才那一击的回旋力道,身体顺势一转,手臂往后一扬,将连枷高高举起!
然后,猛地全力挥出!
“砰——!!!”
一声如同西瓜爆裂般的闷响。
那颗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直接被带着倒刺的铁球砸得稀烂,随后像一颗皮球一样,被巨大的冲击力打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王庭的金柱之上,留下了一滩红白相间的痕迹。
无头的尸体喷涌着鲜血,缓缓倒下。
这,才是真正的鲜血四溅。
叶塔娜站在尸体旁,甩了甩连枷上的血迹,目光越过众人的惊恐,直直地看向王座之上的苏丹。
“我来完成大师给我的委托。”
她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并没有因为近卫的惨死而动怒。
“我记得,情报部门的调查报告里有你。”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像是在回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似乎……你是一个四处游历的流浪者,好像懂一些文书上的东西。遇到我老师之后,被他那廉价的善心感动,接受邀请去他的那个破烂学院做了个老师。”
苏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具无头尸体,又落回到叶塔娜那柄独特的武器上:
“现在看来,你的真实身份并不简单啊。”
叶塔娜没有废话,她声音冰冷而清晰:
“决死要塞的叶塔娜。”
“是一名决死剑士。”
听到这个名号,大殿内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抽气声。
“哦……”
苏丹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尸体,嘴角勾起一抹恍然的笑意:
“那就难怪了。我那可怜的近卫,死得倒也不冤。”
他重新坐回王座,摆出一副慵懒的姿态:
“所以,一位强大的决死剑士,不惜闯入我的王庭,是为了什么呢?”
“我来完成阿提达大师交给我的委托。”
叶塔娜直视着苏丹,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不爽与厌恶。
她将阿提达临终前的嘱托,那个关于尸体和书籍的简单愿望,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苏丹。
听完之后,苏丹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哼!”
叶塔娜冷哼一声,手中的连枷猛地一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我也没打算和你这种人讲道理!”
下一个瞬间,她动了!
那是决死剑士爆发出的恐怖速度,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她就已经冲到了苏丹的面前!
“呼——!”
半人高的连枷横扫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那个布满倒刺的沉重铁球,直奔苏丹的脑袋而去!
这是叶塔娜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旨在必杀!
然而,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苏丹并没有躲闪。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了那只刚刚还染着鲜血的手,然后——
“啪!”
稳稳地,直接握住了那个高速旋转、带着无数尖锐倒刺的铁球!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起。
叶塔娜那柄精钢打造的连枷,竟然在苏丹的掌心之中,出现了阵阵裂纹!
“砰!”
一声脆响,坚硬的铁球竟被苏丹徒手捏得粉碎,化作无数铁屑散落一地!
叶塔娜瞳孔猛缩,不爽地后退一步,反手握住剩下的半截棍柄,摆出防御姿态。
她敏锐地发现,苏丹的手指竟然连皮都没有破一点!
明明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比精钢还要坚硬?
是魔法?
是奇迹?
还是别的什么诡异的东西?
“好了,不要这么有恶意嘛,决死剑士。”
苏丹拍了拍手上的铁屑,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我的意思是……老师的葬礼,怎么能简简单单就潦草收尾呢?”
他指了指阿提达的尸体,语气中竟然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柔:
“那毕竟是我的老师啊。”
“葬礼什么的,我也要帮忙安排一下嘛。至少,规格不能低于一名大埃米尔,甚至要按照国葬的规格来办。”
苏丹似乎完全没有将叶塔娜刚才那致命的袭击视作冒犯,反而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商量事情。
叶塔娜皱着眉头,虽然对这个疯子一样的君主充满了警惕,但看到事情似乎还能接着往下办,而且对方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也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苏丹,最终还是暂时收起了那半截残破的武器,武器漂浮在半空,先是变成一根半根手臂粗细的木棍,随后化作光点消失。
“只要能带走大师,随你便。”
………
……
…
之后的发展,让叶塔娜这个见惯了生死的决死剑士,都感觉到这个世界变得有些不太真实,甚至有些荒诞。
苏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让人搬来了一份厚重的、镶嵌着金边的典籍,那是记载着喀麻苏丹国最高规格葬礼流程的《亡者之书》。
然后,这位刚刚才亲手杀死了自己老师的暴君,竟然不让任何侍从插手,甚至喝退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大臣。
他脱下了那件染血的丝绸长袍,只穿着一件简单的内衬,开始亲力亲为地,为阿提达整理仪容。
他用最昂贵的香料水擦拭着阿提达,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他细心地梳理着阿提达的头发,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套崭新的、只有智者才有资格穿的白色长袍,一点一点地为尸体换上。
“别光看着。”
苏丹一边给阿提达系上腰带,一边头也不回地对着愣在一旁的叶塔娜说道:
“既然老师委托了你,那你也算是半个家属了。
过来帮忙,这里还有好多讲究呢。”
叶塔娜完全吃不准这个疯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杀死阿提达和现在这温情脉脉的是同一人,这种反差让她感到一阵恶寒。
但是看着阿提达那安详的面容,她想到了大师生前的种种教诲,想到了那位快乐的中年人对自己的恩情。
“大师……确实值得一个更好的葬礼。”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于是,在这位决死剑士半推半就之下,她也加入了这场荒诞的葬礼筹备之中。
她根据苏丹提供的葬礼列表,开始帮忙布置灵堂,摆放祭品,甚至还和苏丹讨论起了哪种熏香更符合大师生前的喜好。
整个王庭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
那些原本就已经战战兢兢的大臣和埃米尔们,此刻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跪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听着上方传来的、关于葬礼细节的讨论声,只觉得脊背发凉。
一边是暴君苏丹。
一边是决死剑士叶塔娜。
这两人一边翻看着《亡者之书》,一边心平气和地商量着怎么把这场葬礼办得更加“合理”。
“这里,我觉得应该用蓝色的鸢尾花。”
苏丹指着书上的一行字,认真地说道:
“老师生前喜欢那种不起眼的小花。”
叶塔娜:“那可能是因为这种蓝花哪都有吧,和这种蓝花一样的还有白色的弧花,我在学院里见过,他经常给孩子们编这种花环。”
“哦?是吗?”
苏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就两种都用吧。对了,那个陪葬的书籍清单,你整理好了吗?”
“都在这里。”
叶塔娜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些都是大师生前最珍视的手稿。”
“嗯,不错。”
苏丹接过清单,扫了一眼,甚至还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就让人去抄录几份,原本陪葬,多的副本留给图书馆吧。”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商量着。
如果不是地上还残留着近卫的血迹,如果不是阿提达那具冰冷的尸体就躺在他们中间。
这简直就像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关于如何送别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的讨论。
但这正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这种极端的理智与极端的疯狂交织在一起,让整个王庭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名为“荒谬”的阴影之下。
………
……
…
忙碌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阿提达的脸上时,他的尸体已经被裹上了洁白而昂贵的裹尸布,双手和双脚被小心翼翼地绑在一匹神骏的纯血战马的背上。
这是喀麻人古老而神圣的葬礼习俗。
他们相信,人的灵魂属于风,生命只是暂时的借宿。
当肉体消亡,骏马将驮着死者在无垠的草原上奔跑,追逐风的脚步。
直到那根维系着尸体的、细若游丝的丝绸被风吹断,死者坠落在哪里,那里便是风为他选定的永恒安眠之地。
王庭之外,无数身披重甲的游骑兵已经列队等候。
按照正常的国葬流程,他们将一路护送,并在尸体坠落之地,共同挖出一个巨大的墓坑,以示对亡者的最高敬意。
但苏丹拒绝了。
“谁都不许插手。”
他冷冷地下令:
“这是我和这位决死剑士的事情。”
于是,在那片广袤的草原上,出现了极其怪异的一幕。
一匹驮着尸体的骏马在前面狂奔,后面紧紧跟随着两个骑马的身影。
一个穿的就像是个贫穷的家庭教师的女子,另一个则是身穿便服、手持铁锹的君主。
当那根丝绸终于不堪重负,断裂开来,阿提达的尸体滚落在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时。
苏丹和叶塔娜停下了。
他们开始挖坑。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在烈日下一铲一铲地挖着泥土。
叶塔娜一边机械地挥动着铁锹,一边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不,用“人”来形容他,实在是不够准确。
只能用……怪物。
苏丹全程都表现得无比专注,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甚至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还能看到一种近乎病态的乐趣和享受。
在葬礼的每一个需要表露悲伤的环节,他都能恰如其分地流下眼泪,那悲伤看起来如此真挚,如此令人动容,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失去了至亲慈父的孝子。
但是,叶塔娜身为决死剑士的敏锐本能却在疯狂地尖叫。
那不是人。
那就像是一个披着完美人皮的怪物,在极其精湛地扮演着“人”的角色。
偶尔,当他因为挖到一块硬石而微微皱眉,或者在擦拭汗水时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时,那种从怪物皮囊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一两点属于人性的光芒……
反而让这个怪物,显得更加吓人,更加毛骨悚然。
“挖深一点。”
苏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老师喜欢安静,太浅了会被野狗刨出来的。”
叶塔娜打了个寒颤,默默地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在他们身后,那无数只能远远跟随、不敢靠近的游骑兵们,看着远处那两个渺小的身影,心中也充满了同样的恐惧与敬畏。
那个正在亲自为老师挖坟的男人,是他们的王,也是他们心中最大的梦魇。
是整个喀麻苏丹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