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思源湖畔的微风带着水汽的清新，轻轻拂过两人的面颊。徐卓远那声低沉的“嗯”仿佛还萦绕在空气中，与湖水的粼粼波光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静谧而蕴含生机的画面。
封瑶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地陪他站着，目光同样投向那对悠然的天鹅。她知道，有些坚冰的融化需要时间，过度的热量反而可能造成不适。徐卓远刚刚向她，也向自己，袒露了内心最深处的脆弱一角，这已是非同寻常的突破。此刻，沉默的陪伴远比任何语言更有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徐卓远才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封瑶身上。那眼神依旧深邃，但先前那种近乎真空的疏离感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茫然和审视的意味，仿佛在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也在重新认识自己。
“走吧，”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却少了几分清冷，“送你回宿舍。”
“好。”封瑶微笑点头。
回宿舍的路不长，两人依旧并肩而行，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默契在沉默中流淌。徐卓远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保持距离，他的步伐放缓，迁就着封瑶的步调。偶尔有落叶飘下，他甚至会下意识地侧身，为她挡开。
快到女生宿舍楼下时，徐卓远忽然停下脚步。
“封瑶。”
“嗯？”封瑶抬头看他。
他似乎在斟酌词句，长睫微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谢谢你今天……说的那些话。”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听我说那些。”
“不用谢，”封瑶笑容温煦，“能听你说，是我的荣幸。”
徐卓远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的真诚几乎要将他烫伤。他移开视线，喉结微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明天组会见。”
“明天见。”
封瑶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挺拔依旧，却似乎卸下了一些无形的重负，步伐显得轻快了些许。她知道，改变的种子已经播下，需要的只是时间和耐心的浇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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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封瑶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徐卓远童年那个下午的画面，以及他叙述时平静语气下隐藏的孤寂，反复在她脑海中回放。她走到窗边，恰好看到徐卓远的身影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就在这时，她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喂，你好？”
“是封瑶同学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却不失力量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林静，徐卓远的母亲。我们刚才在报告厅外见过。”林教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让封瑶微微一怔。
“林教授您好。”封瑶迅速调整心态，礼貌回应。她心下疑惑，林教授怎么会知道她的号码？但转念一想，以林教授的身份和影响力，想要了解一个在校学生的基本信息，并非难事。
“冒昧打扰了。”林静的语气放缓了些，“是这样的，我下午离开得匆忙，把一个非常重要的文件夹落在了礼堂座位附近。听会场工作人员说，最后是明轩那孩子拿走了，交给了卓远。但我刚才联系卓远，他的手机关机了。明轩的电话也打不通。我想问问，你下午和他们在一起，是否看到那个蓝色的文件夹？”
封瑶立刻想起了徐明轩送来、徐卓远接过的那个文件夹。原来那是林教授遗落的重要文件。
“是的，林教授，我看到了。徐同学确实收到了那个文件夹。”
电话那头的林静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能麻烦你……如果方便的话，帮我联系一下卓远，或者转告他，让他尽快回我电话吗？文件夹里的资料对我明天的一个学术评审会议很重要。”
封瑶敏锐地察觉到，林静在提到让徐卓远回电话时，语气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停顿。这对母子之间的沟通，似乎存在着某种无形的障碍，连传递一个简单的消息，都需要通过她这个“外人”。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直接告诉林教授文件夹在徐卓远那里，让他联系儿子？这看似最直接，但可能会加深他们母子间的隔阂，也让刚刚对她打开一点心扉的徐卓远感到不适。或者……
“林教授，”封瑶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徐同学刚才和我分开，可能正在回实验室或者宿舍的路上，手机或许没电了。如果您着急的话，我知道他常去的实验室位置，我可以现在过去看看他是否在那里，如果能找到他，立刻让他联系您。或者，如果您信得过我，我可以先去实验室拿到文件夹，然后给您送过去？毕竟您明天会议要紧。”
这个提议既解决了林教授的燃眉之急，又避免了直接介入他们母子可能存在的沟通僵局，同时也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再次与徐卓远接触的机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封瑶的提议。片刻后，林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赞赏：“那就麻烦你了，封同学。我在理学院办公楼308办公室。如果找到卓远，请让他务必立刻联系我。如果暂时找不到他，而你能拿到文件夹，直接送来给我也好。谢谢你。”
“不客气，林教授，我这就去办。”
挂断电话，封瑶没有耽搁，立刻转身下楼，朝着徐卓远通常所在的实验楼方向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思考。林教授这次主动联系她，虽然事出有因，但也算是一个契机。或许，她可以借此机会，从一个更近的角度观察和理解这对母子关系的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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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楼里静悄悄的，周末午后，大部分实验室都空无一人。封瑶轻车熟路地走到徐卓远所在的那间实验室外，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
她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是徐卓远的声音，平静无波。
封瑶推门进去，看到徐卓远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代码。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封瑶，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你怎么来了？”他站起身，动作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迅速。
“刚才林教授给我打电话了。”封瑶开门见山，注意到在她提到“林教授”时，徐卓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找不到你，很着急。你下午从徐明轩那里拿到的那个蓝色文件夹，里面有她明天学术评审会议的重要资料。”
徐卓远闻言，立刻走向一旁的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了那个文件夹。“手机没电了，刚充上。”他解释了一句，语气平淡，但封瑶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微微紧绷了起来。那个在湖边刚刚放松下来的徐卓远，在涉及到母亲的事情时，似乎又下意识地进入了某种防御状态。
“林教授很着急，希望你能尽快联系她，或者把文件夹送过去。”封瑶看着他，“她说她在理学院308办公室。”
徐卓远拿着文件夹，沉默了片刻。他没有立刻去拿正在充电的手机，也没有动身的意思，只是看着手里的文件夹，眼神复杂。
封瑶心中了然。她走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更柔：“如果你暂时不方便过去，或者……需要有人陪你一起的话，我可以把文件夹给林教授送过去。我刚才在电话里也跟她提了这个建议，她同意了。”
徐卓远猛地抬眼看向她，目光中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她……竟然主动提出了这个建议？而且母亲还同意了？他深知母亲的性格，对工作和涉及学术的事情要求极高，几乎从不假手他人，尤其是不太熟悉的人。封瑶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取得母亲这种程度的信任的？
他看着封瑶清澈而坚定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窥探，只有真诚的愿意帮忙。她似乎总能精准地察觉到他的困境，并以一种不让他感到难堪的方式伸出援手。
内心的挣扎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一种莫名的情绪推动着他，让他不想再次缩回自己的壳里，也不想辜负这份难得的理解与善意。
“不用，”徐卓远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已经充入些许电量的手机，“我和你一起去。”
这个决定让封瑶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慰。他能主动选择去面对，哪怕只是去送一个文件夹，也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好。”封瑶点头。
两人再次并肩走出实验楼，朝着理学院的方向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这一次，徐卓远主动开口，声音低沉：
“我母亲她……对工作要求很严格，不喜欢任何意外和拖延。”
“我明白。”封瑶轻声回应，“重要的资料及时送达就好。”
她的话巧妙地避开了对林教授个人的评价，只聚焦于事件本身，这让徐卓远感到一丝放松。
走到理学院楼下，徐卓远的脚步还是几不可察地迟疑了一瞬。封瑶注意到了，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在他身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得体套装、气质干练的中年女性从楼里走了出来，正是林静教授。她似乎正要离开，看到并肩站立的徐卓远和封瑶，脚步顿住，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最终落在徐卓远手中的蓝色文件夹上。
她的视线在徐卓远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带着惯常的审视，但在接触到儿子那双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封、多了些复杂情绪的眼睛时，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她的目光转向封瑶，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封同学，麻烦你了。”
“林教授，您太客气了。”封瑶得体地回应。
徐卓远上前一步，将文件夹递过去：“您的资料。”
林静接过文件夹，快速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内容，确认无误后，看向徐卓远：“手机怎么关机了？”
“没电了。”徐卓远的回答依旧简洁，但没有了以往那种对抗性的沉默。
林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安静站在一旁的封瑶，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下次注意。明天评审会，你之前提交的那份数据模拟报告，有几个地方需要再核对一下，晚上发我修改版。”
“知道了。”徐卓远应道。
“嗯。”林静点了点头，又对封瑶说了句“谢谢”，便拿着文件夹，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整个过程短暂而高效，没有多余的寒暄，但封瑶却敏锐地捕捉到，在林教授离开前，她的目光再次在徐卓远身上停留了那片刻，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同于纯粹审视的复杂情绪。
徐卓远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封瑶没有打扰他。她知道，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湖边的倾诉、母亲的紧急来电、以及此刻短暂的面对面——都在他内心激荡着层层涟漪。
过了好一会儿，徐卓远才缓缓转过身，看向封瑶。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眼中，驱散了些许沉郁，映出一点暖色。
“又麻烦你了。”他说。
封瑶摇摇头，微笑道：“没关系。能帮上忙就好。”
她看着徐卓远，语气轻松而自然：“事情解决了，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我知道附近有家糖水铺，红豆沙很好吃。”
这是一个纯粹的、朋友间的邀请，不带有任何压力或目的。
徐卓远看着她眼中温暖的笑意，那冰封的心湖仿佛又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简单的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勇气，也预示着，某种坚不可摧的模式，正在悄然改变。冰层下的暖流，终将冲破阻碍，汇成温暖的海洋。而通往彼此内心的道路，在这一次次的靠近与理解中，正变得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