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官署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来自江南的三位布商代表——曹、王、孙三位东家,与张允、萧煜、阿依努尔分坐案前。案几上,摆放着两种布匹,一种是西域工坊新出的棉布,另一种是江南驰名的松江细布。
曹东家率先拿起西域棉布,手指捻动,微微皱眉:“张大人,恕老夫直言。贵坊所出棉布,厚实耐磨,确是优点。但这织纹略显粗疏,手感也欠些柔滑,若想在西域诸国及更远的波斯、大食打开高端销路,恐怕……难与江南精品竞争。”
王东家接口道:“是啊,大人。西行商路,路途遥远,运费高昂。若所载货物皆是寻常品类,利润稀薄,恐难持久。必须要有能卖出高价的精品。”
孙东家则更直接地指向问题的核心:“各地织机不同,织手法度不一,即便用同样的棉纱,织出的布匹也长短、宽窄、疏密各异。商队交易,验货繁琐,定价困难,此乃大忌。”
萧煜脸色微沉,他习惯于战场上的直来直去,对这种商业上的精细门槛感到有些不耐。阿依努尔则若有所思,她明白这确实是西域贸易中长期存在的顽疾。
张允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愠色,反而点了点头:“诸位东家所言,一针见血。此非一日之寒,而是积年之弊。”他话锋一转,“那么,若我们能解决此弊呢?”
三位东家面面相觑。曹东家迟疑道:“大人之意是?”
张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走到墙边,揭开蒙着一块木板的绸布。木板上钉着一块布料,旁边则用清晰的刻度,标注着长度、宽度,以及经纬线的密度标准。
“此乃,‘官造标准’。”张允指着木板,“自即日起,凡由敦煌官坊出具,或与官坊合作的民坊所产棉布,皆需按此标准织造。布长十丈,幅宽二尺二寸,经密纬密,皆有定数。符合此标准者,由官坊验看,钤印为凭,方可纳入西行商队,享受朝廷护卫与税赋优惠。”
他看向三位江南商人,目光沉静:“此标准,非为限制,实为保障。保障商队采买时,无需开箱逐匹验看,见印信即知品质如一。保障定价时,有规可循,公平透明。更保障我西域棉布之口碑,不会因良莠不齐而自毁长城。”
王东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若有坊间织户,其布优于此标准,又当如何?”
“标准为基,精益求精者,自有溢价。”张允肯定道,“朝廷鼓励创新,若有新织法、新染技能使布匹品质超越此标准,经格物所与官坊共同核定后,可定为新等,给予更高收购价,其法亦可由朝廷出资购买,推广全境。”
这一下,连最持重的曹东家也动容了。这意味着,他们带来的江南先进技术,不仅不会因标准而受限,反而能凭借技术优势获得超额利润,甚至能将技术变现。
“此外,”张允趁热打铁,“朝廷将设‘西域织造院’,聘请诸位及西域本地精通织造者为理事,共同议定、修订各类织品标准。此事,非朝廷一言堂,乃官民共议,利益与共。”
三位江南商人交换了眼色,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机遇。张允此举,不仅是在订立规矩,更是在搭建一个全新的、有序的、利益共享的商业平台。打破旧垄断的方法,并非简单的对抗,而是建立一套更先进、更公平的游戏规则。
半月后,第一版《西域棉纺经纬疏密定等标准》与《官造印信管理办法》正式颁布。
起初,一些习惯了各自为政的小织户颇有怨言,觉得受了束缚。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带着官造印信的布匹,在商队中极受欢迎,验货快捷,议价容易,售价也比以往散卖高出不少。渐渐地,主动要求官坊验看钤印的织户排起了长队。
而在织造院内,曹、王、孙三位东家凭借其技术底蕴,很快就对标准提出了数条行之有效的改进意见,并与阿依努尔推荐的西域工匠碰撞出新的织染灵感。一种融合了江南细腻与西域独特纹饰的新式棉布,正在试织之中。
萧煜巡视着秩序井然的工坊和货栈,对张允叹服道:“我原以为,接下来免不了还要几场硬仗,剿灭几个‘沙狐’之类的匪帮。没想到,你这一纸文书,比千军万马还管用。”
张允看着眼前繁忙而有序的景象,微微摇头:“规矩立下了,但守护规矩,仍需力量。‘沙狐’虽暂敛行迹,朝中江南的暗流也未平息。我们现在做的,是让他们破坏的成本变得极高,而遵从规则的利益变得极大。如此,基石方能稳固。”
他拿起一块新钤印的标准棉布,布匹在阳光下泛着均匀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