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杜塞尔多夫,振华欧洲公司总部。
赵伟坐在办公桌前,眉头紧锁,手中捏着一封刚刚由前台紧急送来的、印有汤姆逊公司醒目徽章的公函。信封是厚重的牛皮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式感。他深吸一口气,用裁纸刀小心地打开,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仅仅浏览了开头几段,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这不是普通的业务往来信函,而是一封依据双方合作协议中那份冗长且充满陷阱的附件——《技术澄清与合规性确认条款》,正式发出的“质询函”。
函件措辞严谨、客气,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公事公办的意味。汤姆逊公司技术合规委员会“恳请”振华电子,就“青龙”合金在特定极端环境测试中(如长时间高频震动耦合极端温度循环)表现出的“异常稳定性和抗疲劳特性”,提供“超出常规材料科学认知范畴”的“深度技术解释”和“完整的、可验证的理论模型及原始实验数据”。
函件中列举了几个非常具体、甚至可称得上刁钻的性能参数节点,恰恰是“青龙”合金相较于西方同类产品最具优势,也最难以用现有公开理论完美解释的部分。这绝非泛泛的技术交流,而是一次精准的、带有强烈审视意味的刺探。其目的,显然不是为了解决实际应用问题,而是要深挖“青龙”技术背后的根源,验证某些潜藏的怀疑。
赵伟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汤姆逊公司作为振华在欧洲最重要、也是影响力最大的合作伙伴,其态度具有风向标的意义。这封质询函,很可能是在外部压力(尤其是罗斯戴尔家族的游说和施压)和内部疑虑共同作用下的产物。如果应对不当,不仅可能危及与汤姆逊的合作,更可能在整个欧洲工业界引发对振华技术的信任危机。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专线加密电话,接通了香港。
香港,半山宅邸。
谢亦菲坐在阳光房的躺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比起刚回来时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已经好了很多。只是,那双曾经灵巧、如今却缠绕着透气纱布的手,依旧无力地搁在身前的软垫上,提醒着她那场噩梦留下的永久印记。
听到加密电话的专用铃声,她示意身旁的看护将移动电话座拿到她身边,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亦菲姐,欧洲这边,汤姆逊发来了正式质询函。”赵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凝重,他迅速将函件的核心内容和自己的判断复述了一遍。
谢亦菲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在欧洲经历了那样的生死劫难后,她对罗斯戴尔家族及其可能动员的力量,有了更清醒的认识。汤姆逊的发难,几乎是在意料之中。
“赵伟,别慌。”她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虽然比以往虚弱,却依旧保持着清晰的逻辑和冷静,“这是罗斯戴尔在利用他们在欧洲的影响力,试图从官方合作渠道向我们施压,寻找破绽。函件本身符合程序,我们无法直接拒绝。”
她微微停顿,似乎在思考,也像是在积攒力气,然后清晰地下达指令:
“采取‘拖延与模糊化’策略。第一,以公司正式函件回复,感谢汤姆逊公司的‘宝贵意见’和‘严谨态度’,表示我方高度重视,已组建由资深材料科学家和工程师组成的‘专项研究小组’,正在对提及的性能节点进行‘深入的内部复核与理论溯源’。”
“第二,在具体技术细节的回复上,运用‘技术性模糊’。引用一些公开的前沿材料学期刊上较为晦涩的理论假说,结合我们愿意公开的、经过处理的次级实验数据,构建一个听起来合理、但核心关键点隐去或替换的解释框架。重点强调‘青龙’合金的优异性能是‘多种微观结构协同效应’和‘特殊热处理工艺’的复杂结果,而非单一理论可以解释。”
“第三,强调商业机密和知识产权保护。委婉但明确地指出,函件中要求的部分‘原始实验数据’和‘完整理论模型’涉及我方核心商业秘密,根据合作协议的保密条款,无法对外提供。我们可以提供由第三方权威检测机构出具的、关于这些性能参数的‘验证报告’,以证明其真实性和可靠性,但解释权在我方。”
谢亦菲的思路极其清晰,她知道,完全不理睬是不行的,但和盘托出更是自寻死路。必须在遵守合同框架的前提下,巧妙地设置障碍,将对方的质询引入一个漫长而低效的拉锯战之中。
“我明白了,亦菲姐。”赵伟在电话那头应道,心中稍定,“我会亲自起草回函,并组织技术团队,按照这个思路准备‘充分’但‘安全’的技术说明材料。”
“嗯,”谢亦菲轻轻应了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长时间的思考和说话对她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仍是负担,“记住,拖延本身就是胜利。我们需要时间。另外……”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坚定:“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汤姆逊一家身上。罗斯戴尔能影响汤姆逊,我们也要巩固我们自己的阵营。你立刻亲自去一趟法国,拜访b.A.E.S.公司的高层。”
b.A.E.S.,法国的一家专注于航空和能源领域特殊材料的公司,是振华在欧洲的另一个重要合作伙伴,但其规模和行业影响力略逊于汤姆逊,与罗斯戴尔家族的关联也相对较弱,此前合作一直较为顺畅。
“与b.A.E.S.的谈判要突出两点:第一,强调我们共同的技术利益和面对‘市场不公平竞争’(暗指罗斯戴尔系厂商的压力)时合作的重要性。第二,可以适当透露,我们基于‘青龙’技术平台,正在开发一款更适合航空发动机某些非核心部件的、成本更低但性能依旧卓越的衍生材料,如果他们有兴趣,我们可以优先考虑与他们进行联合开发和市场推广。”
这是明晃晃的拉拢和利益捆绑。通过给出更具吸引力的合作前景,将b.A.E.S.更紧密地绑定在振华的战车上,从而在欧洲市场内部,形成一个即便汤姆逊动摇、也能提供一定支撑的次级联盟,分化潜在对手可能形成的统一阵线。
“同时,与意大利、瑞士的那几家规模较小但技术专精的合作伙伴,也要加强联系,订单可以适当倾斜,技术支援可以更及时。我们要让欧洲人看到,与振华合作,是有实实在在好处的。”谢亦菲补充道,她的战略意图非常明确——稳固基本盘,拉拢中间派,孤立和拖延主要的发难者。
“好!我马上安排行程!”赵伟感到思路豁然开朗。谢亦菲即使在伤病中,对局势的洞察和策略的运用,依旧精准而老辣。
结束通话后,谢亦菲疲惫地靠在躺椅上,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眉宇间那缕深沉的忧色。她知道,与汤姆逊的周旋只是开始,欧洲的战局,因为罗斯戴尔无形之手的介入,正变得愈发错综复杂。每一份函件,每一次谈判,都可能隐藏着陷阱与杀机。
而她,即使双手已无法再亲临一线,也要用她依然敏锐的头脑和坚韧的意志,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为廖奎,为振华,守住每一寸阵地。裂痕已然出现,而寻找并巩固盟友,成为了当下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半山宅邸的书房,仿佛成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战争筹划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只留下书桌上一盏台灯,投下冷冽的光晕,将廖奎的身影勾勒得如同岩石般坚硬。他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中,面前摊开着数份文件,有加密的电文,有手写的笔记,还有几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他的身体状况在高度浓缩的灵泉滋养下,暂时稳定了下来。那种生命本源流逝带来的虚弱感被强行压制在体内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高度凝聚的精力。然而,那一头刺眼的灰白头发,却如同永恒的烙印,昭示着那不可逆转的代价,也时刻灼烧着他的内心,提醒着他所承受的伤痛与屈辱。
谢亦菲那双缠着纱布、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如初的手;
十六名永远留在欧洲废墟下的忠诚队员;
还有他自己,这骤然衰老的躯壳……
这一笔笔血债,必须用百倍、千倍来偿还!
单纯的商业竞争,法律诉讼,甚至此前在旧金山的反击,在经历了欧洲那场赤裸裸的暴力绑架与谋杀之后,在罗斯戴尔家族已然动用金融獠牙和全方位打压的此刻,都显得太过温吞,太过无力。
廖奎的眼神,在灯影下显得幽深而冰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不再有愤怒的火焰,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将一切都视为可计算、可摧毁目标的冷静。他的目标,已经不再是击退或者击败罗斯戴尔家族,而是——彻底摧毁。
从商业实体到家族声誉,从他们的财富根基到他们赖以生存的灰色网络,他要将这个盘踞在西方世界顶层的庞然大物,连根拔起,碾成齑粉!
复仇的序曲,在他冷静到极致的谋划中,悄然奏响。
他首先拿起了通往何先生的专线。何先生,这位与内地关系深厚、能量莫测的“老朋友”,是他在非常时期可以动用的、超越常规商业规则的重要渠道。
“何先生,”廖奎的声音透过加密线路,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我需要借助您的力量,做一些‘清理’工作。”
他没有明说,但何先生显然明白他所指。
“廖生请讲。”何先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两件事。第一,我需要一条绝对安全、无法追踪的渠道,向内地传递一些……关于罗斯戴尔家族及其关联企业,在东南亚地区,长期从事违禁品运输、资源掠夺,以及与当地非法武装勾结的‘证据’线索。这些线索,可以在未来某些‘合适的国际场合’,为我们争取一些主动。”这是借力打力,将罗斯戴尔的把柄交给能够从更高层面施加压力的力量。
“第二,”廖奎顿了顿,语气更冷,“我需要在欧洲,尤其是东欧和巴尔干地区,寻找一些……‘专业人士’。他们需要擅长‘信息收集’、‘资产追踪’,以及执行一些‘非对称’任务。背景要干净,嘴巴要严,最重要的是,要对金钱忠诚。”这是在组建一支隐藏在阴影中的、用于执行特殊任务的“匕首”。
何先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在评估其中的风险与意义,最终缓缓道:“第一件事,可以安排。第二件事……比较敏感,我需要时间。廖生,确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他们动了我的家人,杀了我的兄弟。”廖奎的回答简单,直接,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血债,必须血偿。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战争。”
何先生不再多言:“我明白了。等我消息。”
结束与何先生的通话,廖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又拿起另一部内部通讯器。
“联系向太。”
向太,这位在香港黑白两道都拥有深厚人脉的“大姐大”,她的灰色网络,是廖奎需要的另一把“手术刀”。
很快,通讯接通,传来了向太那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廖生,身体好些了?菲菲情况如何?”话语中带着真切的关心。
“劳烦挂心,暂稳。”廖奎简短回应,随即切入正题,“向太,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你说。”
“动用你在东南亚,特别是金三角、缅甸一带的关系网,帮我查几条线。”廖奎的目光落在笔记上记录的几条模糊信息上,那是他从系统空间杂乱的信息流中,结合何先生之前提供的情报,整理出的关于罗斯戴尔家族在东南亚可能的灰色产业链线索,“重点是矿产走私,尤其是涉及战略资源的;还有他们可能控制的、用于洗钱和转移资金的离岸公司和地下钱庄的详细网络。越具体越好,尤其是关键节点上的人物和证据。”
他要精准地找到罗斯戴尔家族那些见不得光的命脉所在。
向太在电话那头吸了口气,显然意识到廖奎这次是要动真格的,目标直指对方最脆弱的腹部。“廖生,查这些可是会捅马蜂窝的,罗斯戴尔家族在那边经营多年,根深蒂固。”
“我知道。”廖奎的声音冰冷,“我就是要捅穿这个马蜂窝。费用不是问题,安全第一,信息要准。”
“好!既然你决定了,我这就安排人手去摸底。”向太也是个爽快人,当即应承下来,“你等我消息,有眉目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布置完这两条暗线,廖奎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但他的意识,并没有休息,而是再次沉入了那神秘的系统空间。
这一次,他不再专注于技术资料或灵泉,而是将精神力集中在那浩瀚如烟海、却又杂乱无章的信息流中,搜寻着与“罗斯戴尔”这个名字相关的、一切超越当前公开信息的“碎片”。
廖奎的额头再次渗出冷汗,灰白的发根处甚至传来隐隐的刺痛,那是精神力过度消耗的征兆。但他不管不顾,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矿工,在信息的矿脉中艰难地挖掘、筛选、甄别。
一些模糊的影像闪过:
似乎是某份未来才会解密的法庭证词片段,提及罗斯戴尔家族在非洲某国政变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
几行残缺的文字,暗示他们与某个国际性的军火走私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财务往来……
一张模糊的图表,似乎揭示了他们通过复杂的信托基金,向某些极端政治团体提供秘密政治献金的流动路径……
还有一些关于家族核心成员私生活的、极其不堪的丑闻碎片……
这些信息支离破碎,很多缺乏直接证据,甚至真假难辨。但廖奎要做的,不是立刻将这些抛出去,而是将其作为“引子”和“路线图”。
他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记录下来,与现实世界中何先生、向太渠道可能收集到的情报进行交叉比对、相互印证。他要将这些碎片,拼凑成一张足以致命的攻击图谱。
哪些信息可以匿名提供给与罗斯戴尔有宿怨的竞争对手或调查记者?
哪些证据可以作为“礼物”,送给某些对罗斯戴尔家族不满的政客或司法机构?
哪些丑闻可以在关键时刻抛出,引发其家族内部的混乱与分裂?
他就像一位最顶级的刺客,不是在打磨一把匕首,而是在精心调配一瓶见血封喉的复合毒药。商业打击、灰色手段、舆论攻势、司法围剿……他要将这些手段有机结合,形成一个无处可逃的死亡陷阱。
书房外,夜色深沉。香港依旧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在这间窗帘紧闭的书房内,一场针对庞大敌人的、旨在彻底毁灭的复仇风暴,已经在廖奎冷静到极致的谋划中,悄然凝聚。序曲已然奏响,更加血腥残酷的乐章,即将接踵而至。罗斯戴尔家族尚未意识到,他们激怒的,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对手,而是一个从地狱归来的、拥有超越时代视野和冰冷决心的复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