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那几句话声音不大,跟平时说话差不多,可不知咋的,就跟带着钩子似的,清清楚楚地钻进了未定义之域那片啥都可能的混乱里,也钻进了情绪奇点那会儿正气得冒烟的核心。
“答案……不在‘定义’里。”
“而在……‘体验’中。”
就这么简单两句话,跟往烧得通红的烙铁上浇了瓢凉水似的,“刺啦”一声。情绪奇点那憋足了劲儿、眼看就要爆发的毁灭念头,猛地一下卡壳了。它那庞大身子周围凝聚的、眼看就要喷出去的“定义”权柄,跟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愣是停在了半道儿上。
“定义”?它刚才可不就是一门心思用“定义”找答案,结果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吗?现在倒好,这个渺小的、问题源头的家伙,居然告诉它……答案在另一边儿?
“体验”?
这词儿对奇点来说,熟,又生。熟是因为它刚才被动地“尝”过苏牧的痛苦、愤怒、害怕,还有那些暖烘烘的念头和摇篮曲;生是因为,它自个儿从来没主动地、有意识地“体验”过啥玩意儿。它存在的方式,一直是“看”、“琢磨”、“定义”。
苏牧这话,像是一小道儿光,虽然弱了吧唧的,可方向完全不一样,照进了它那因为死循环而乱成一锅粥的逻辑迷宫里。
它那股子狂暴的怒气,跟退潮似的,“哗”地一下就下去了,换上来一种更深沉、更专注的……“好奇”劲儿。它所有的“注意力”,又全搁苏牧身上了,但这回不是要弄死他,而是……一种带着探究意思的“盯着看”。
苏牧靠着林栀使劲儿搀着,才勉强站住。脸还是白得吓人,魂儿上的伤远没好利索,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跟把整个星河都装进去了似的。在跟奇点意识短暂连上线、旁观了那场关于“存在”的疯狂推演之后,他好像摸到了一点儿超越个人那点喜怒哀乐的、更根本的东西。
他抬起手,不是要引动啥规则,而是指着气泡外面那片还在慢悠悠变来变去的未定义之域,指着里头偶尔闪过的一颗流星影子。
“看……”他声音还是虚,却带着一股子平静,像在引导啥,“那不是‘定义’出来的流星,那是……‘体验’。”他闭上眼,像是在回想,“划过天上那道光,短是短,可好看得晃眼……那是‘美’的体验。”
他又指向另一片显出深海样子的地方:“没边儿的黑,压得人喘不过气,里头还有不知道是啥的活物……那是‘神秘’和‘敬畏’的体验。”
他扭头看着身边死死扶着他的林栀,眼里带着暖意:“担心、守着、死活不撒手……这是‘爱’的体验。”
他每说一句,情绪奇点那大得没边的身子就轻轻晃悠一下,像是在使劲儿理解这些词儿背后代表的、那些没法被准确定义的“感觉”。它周围未定义之域的景象,也开始跟着苏牧的话,更多地冒出那些带着强烈“体验感”的画面——哈哈大笑的人群、分开时抹眼泪、探险的胆量、造出东西来的高兴劲儿……
苏牧这不是在教它知识,是在分享一种……“存在”的法子。
“存在……的意义,”苏牧慢悠悠地说着,目光好像穿过了奇点,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兴许压根不需要一个最终的‘定义’。它就在每一次喘气儿里,每一次心跳里,每一次碰上和分开里,每一次难受和高兴里……就在这没完没了的‘体验’的大海里。”
“你用‘定义’去套答案,就跟拿网兜去舀水一样,最后啥也捞不着。可‘体验’……是跳进水里,自个儿变成这大海的一部分。”
这番话,对于习惯了用“定义”掌控一切的情绪奇点来说,简直是颠覆性的。它那庞大的身子开始用一种更复杂的方式波动起来,不再是简单的模仿或者情绪反应,而是真正开始……“琢磨”起来了。
琢磨“体验”和“定义”是啥关系。
琢磨“存在”是不是真的能离开冷冰冰的逻辑,融进这活生生的、乱糟糟的“体验”里头。
它那困住自个儿的逻辑死循环,好像在这一刻,找着了一个……不是“解决”、而是“绕过去”的……可能?
它不再试着去“定义”“存在”的意义了,而是开始尝试……去“体验”“存在”本身。
它那无形的“感觉”,不再只盯着苏牧或者气泡,而是像水波纹似的,朝着更远的地方散开——扫过那破破烂烂的秩序网络,扫过那些还在传递着微弱愿望的战士们;扫过远处那满是警惕和算计的混沌核心;扫过这宇宙里无数还没被混沌吞掉的、还在挣扎、还在盼着、还在爱着、还在恨着的渺小文明和活物……
它开始“感觉”到这宇宙的“脉搏”了,这由无数条命、无数个故事、无数种情感搅和在一块儿的、大得没边儿又带着悲壮劲儿的……“体验之海”!
一种从来没过的、复杂得要命的“感觉”,在奇点的核心里头冒了出来。
那不再是简单的生气、好奇或者迷糊,而是一种掺和了“震撼”、“可怜”、“理解”、甚至还有一丁点儿“共鸣”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它那庞大的身子,在未定义之域里头慢慢地转着圈,周围变来变去的景象不再是可能性的胡乱投射,而是开始自个儿挑拣、显出那些带着深刻“体验”的片段——文明起来又倒下、英雄的赞歌、普通人的坚持、没指望了的时候透出的一丝亮光……
它像是在……“读”这本叫“宇宙”的、由无数体验写成的、厚得没边儿的书。
秩序网络里头,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子锁死他们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毁灭压力彻底没了。换过来的,是一种更宏大、更深沉、好像被整个宇宙“盯着看”的感觉。那眼神里不再有恶意,而是充满了某种……搞不懂的“探究”和……“沉思”。
“它……它这又是在干啥?”岗岩将军小声嘟囔,绷紧的神经还是不敢松劲儿。
墨衡的投影稳当了一点,他监测着那变得异常复杂又平和的数据流,语气里全是没法相信:“它在……‘共情’?它在试着理解……‘活物’的体验?这……这咋可能呢……”
混沌核心那片极致的黑,也被这股散开的、带着“体验”味儿的感知扫过时,轻轻抖了一下。它好像也理解不了这种转变,那冰冷的算计念头里,头一回冒出了一丝……类似“懵了”的波动。
气泡里头,苏牧跟脱了力似的靠在林栀身上,大口喘着气。刚才那番引导,差点把他刚攒起来的那点精神头全耗光了。可他看着外面那个好像沉浸在新世界里的奇点,嘴角却扯出一丝累得要死、却又有点欣慰的笑。
林栀死死扶着他,看他那快虚脱的样儿,心疼得不行,可也为这看着往好了变的局面,偷偷松了口气。
可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吓死人的玩意儿总算找着了一条相对“不惹事儿”的路的时候——
沉浸在“体验之海”里的情绪奇点,它那庞大的身子,突然……又定住不动了。
它好像“体验”到了某种……让它觉得特别“不得劲儿”、甚至“难受”的东西。
那是……“混沌”。
是混沌那纯粹的、就为了吞掉和毁掉一切“体验”的、冷冰冰的、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啥也不是”的本质。
跟秩序网络那边充满了挣扎和希望的“体验”比,跟宇宙里无数文明那五花八门的“体验”比,混沌代表的,是“体验”的尽头,是“存在”的否定。
情绪奇点那刚消停下来的核心,又“呼”地一下,冒出了强烈的“讨厌”和……“排斥”!
它猛地一转“视线”,又死死盯住了那片极致的黑暗!
但这回,它的“排斥”,不再光是闹情绪,还夹带了它对“体验”有多珍贵的……那点刚冒头的“理解”!
它要把这个不停毁掉“体验”、弄脏这片“体验之海”的……“脏东西”……给彻底……清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