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玩意儿就那么悬在那儿，像个幽灵。在啥也没有的虚空里，一个自个儿发着光的小东西，结构复杂得让人眼晕，安安静静的，却比张牙舞爪的畸变体还让人心里发毛。它不像活物，也不像机器，倒更像……某种写在宇宙规则里的一个标点符号，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青木族那间最大的树厅里，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探测画面被放大了无数倍，那个神秘印记的每一个拐角、每一条光纹都在屏幕上纤毫毕现，被一堆人围着反复研究，恨不得用眼神把它给拆了。
“结构相似度确认了，在百分之三十一到三十四之间晃悠，主要是底子有点像，但里面的能量签名和附加的规则回路完全是两码事。”墨衡的声音带着熬夜熬出来的沙哑，还有一股子解不开的困惑，“可以肯定，它跟搞出‘纯白灾厄’的那个鬼符号是亲戚，但干的事儿……恐怕南辕北辙。”
“同根生？”岗岩将军抱着胳膊，那张岩石脸看不出啥表情，“意思是‘归零协议’里头也不是铁板一块？也分派系？”
“不好说。更可能是分工不同。”墨衡调出两张对比图，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路解释，“你看那个白符号，里面全是‘删除’、‘抹掉’、‘清空’这类指令，能量签名也霸道得很，排外性极强。可这个新印记……它的能量波动很内敛，结构里一大堆是用来‘定位’、‘稳定’和‘打包信息’的玩意儿。它更像是个……路标，或者，一把钥匙。”
“钥匙？”林栀轻声重复，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的苏牧。苏牧正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像是在仔细感受着什么。
“对，钥匙。”墨衡肯定地点点头，“而且是带地址的。我们截获到的坐标信号虽然残缺不全，但拼拼凑凑，大概指向‘摇篮’星域边上的一个鬼地方——‘沉寂回响’星系带。那地方鸟不拉屎，远离主要航道，要啥没啥，星图上基本是空白。”
一个出现在被“归零”抹平的地方、跟执行单元是亲戚但功能可能相反的“钥匙”，指向一片没人要的荒芜星域。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透着邪乎。
“是陷阱的可能性有多大？”大长老沉声问道，手里的木杖轻轻顿地，翠绿的光芒流转，显出他心里的不平静。
“没法算。”墨衡实话实说，“按常理，‘寂灭之瞳’那玩意儿眨眨眼就能把白风暴灭了，要想弄死咱们，用不着费这劲。可这印记的出现又确实跟它脱不了干系。除非……这不是专门给咱们设的套，而是某种……自动触发的机制？或者，真像岗岩将军猜的，它们内部也有咱们理解不了的门道？”
一直没吭声的苏牧，这时候缓缓睁开了眼。他瞳孔深处，好像有极其微弱的、悖论印记特有的流光闪了一下。
“我感觉不到恶意。”他开口了，声音挺平稳，“但也感觉不到善意。它给我的感觉……特别‘程序化’，就像一段设定好的代码，等着满足条件就运行。而且……”
他顿了顿，好像在找合适的词：“我的悖论印记，对它有某种……微弱的‘亲近感’。不像面对那个白符号时恨不得你死我活，而是一种……好像都是从同一棵大树上长出来的不同枝杈的感觉。”
这话可太关键了！苏牧那悖论印记的根子是“万变之源”，代表的是“变量”和“可能性”。如果它跟这疑似“归零协议”鼓捣出来的印记能亲近，那是不是说，“变量”和“秩序”这俩死对头，在某个更高的层面上，说不定是一家人？有共同的老祖宗？
树厅里又没人说话了，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嗡声。风险和机遇像俩双胞胎，就这么直愣愣地摆在面前。
去查探，可能一脚踩进未知的深渊，甚至直接把“寂灭之瞳”给招来。
不去管它，眼下是安全了，但可能错过一个了解“归零协议”、甚至找到对付“噬界之影”新办法的天大机会。尤其是刚见识了“归零”那不讲道理的抹杀能力之后，任何一点可能的助力都显得格外珍贵。
“咱们需要更多情报。”岗岩将军最后打破了沉默，目光扫过众人，“不能两眼一抹黑就往里冲。我提议，派一支精锐侦察小队，开最快、最隐蔽的船，先摸到坐标附近远远地瞅一眼，搞清楚状况再决定下一步。”
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同意。”大长老点了点头，“青木族可以提供‘叶影级’侦察舰，这船用了生命古树的灵能技术，藏得好，对能量变化也敏感。”
“侦察任务，我来带队。”苏牧站起身，语气没得商量。只有他能最直接地感应那个印记和相关能量，万一碰上规则层面的幺蛾子，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跟你一起去。”林栀立刻接话，眼神坚定。她的“虚空织法”对付空间异常和规则封锁是一把好手。
苏牧看了她一眼，没反对，点了点头。
侦察小队很快就组建好了。除了苏牧和林栀，还有墨衡（通过高维数据链远程支援），外加一批精挑细选的星火同盟老兵和青木族灵能哨兵。他们登上一艘特别改装过的“叶影级”侦察舰，名字叫“潜行者号”。这船通体暗绿，线条流畅得像片叶子，悄无声儿地滑出了青木族防线，一头扎进了外面无边的黑暗里。
为了不惊动可能存在的监视，“潜行者号”没敢直接进行长距离跃迁，就靠着出色的隐蔽性和常规动力，在密密麻麻的小行星带和引力乱流里钻来钻去，绕了好大一圈，才慢慢靠近那个叫“沉寂回响”的鬼地方。
这一路上挺无聊的。舰桥里除了仪器嗡嗡响，就是星图上的导航线在黑暗里划拉。外面是千篇一律的星空，看久了眼睛都花。
苏牧大部分时间都在自个儿舱室里待着，不是睡觉就是冥想，好好消化跟白符号硬刚之后的感悟，顺便试着让悖论印记跟那个遥远的坐标产生更清晰的联系。林栀则帮着墨衡，一遍遍地完善侦察方案，模拟可能遇到的各种倒霉情况。
就这么晃荡了好几天，当“潜行者号”终于磨蹭到“沉寂回响”星系带边缘时，眼前的光景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这地方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不是说有多热闹，但绝不是死气沉沉。虽然没有像样的恒星系，但广阔的空间里飘着大片大片的星云，像打翻了的颜料盘，五彩斑斓的，缓缓流动着，把远处星系的光折射得光怪陆离。星云里头，漂浮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尘埃和冰晶，静静待在那儿，像一片冻住了的海洋。
“能量读数正常，星云成分杂了点，但没检测到畸变体那种脏东西，也没发现文明活动的迹象。”负责扫描的青木族哨兵报告道。
“坐标点就在这片星云最里头。”墨衡的虚拟投影出现在舰桥上，指着星图上一个劲儿闪的光点，“信号源弱得可怜，被星云干扰得一塌糊涂。得再靠近点才能看清楚。”
“潜行者号”像条真正的影子，一点声响都没有，滑进了那片绚烂的星云里。船壳表面的灵能涂层跟星云物质产生微妙的共鸣，让它几乎完美地融进了环境，不凑到眼前根本发现不了。
越往里走，景致就越发奇幻。巨大的尘埃柱像撑天的巨人，冰晶带折射出万花筒般迷离的光，偶尔还有发光的能量流像河一样在星云中蜿蜒穿过。
但苏牧的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不对劲。”他低声说，“这地方的规则……太‘规矩’了。”
林栀也感觉到了。这片星云看着花花绿绿挺乱乎，可内部的能量流动和空间结构，却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井井有条的劲儿。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把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帖帖。
“潜行者号”继续往前摸，按着坐标指引，穿过了好几条色彩绚烂的星云带，总算摸到了目标区域。
当舰船从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蓝色星云后面慢慢钻出来时，舰桥上所有人，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前面，不再是飘浮的尘埃和冰块。
一座大得吓人的“建筑”，静静地悬在星云的正中心。
那根本不是用砖石或者金属造的，而是由无数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几何晶体结构，严丝合缝地拼起来的。这些晶体结构还在不停地、缓慢地移动、组合、变形，像个活着的巨大魔方，又像一台精密到头发丝的宇宙仪器。它太大了，规模堪比一些小行星，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虽然收敛，却让周围的星云都跟着它的节奏轻轻颤动。
而那个把他们引到这儿来的神秘坐标信号，它的源头，就在这座巨大白色结构的核心深处！
“这……这他妈是啥？”一个战士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爆了粗口。
“检测到能量签名！跟虚空中那个印记同源！”墨衡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激动，甚至有点变调，“匹配度快百分之百了！就是它！这座大家伙……它也是‘归零协议’鼓捣出来的？！”
就在这时，那座庞大的白色结构好像发现了他们。表面无数正在慢慢移动的晶体单元突然齐刷刷地顿了一下，然后，朝着“潜行者号”的方向，几百个晶体单元同时亮了起来，投射出一道柔和的白光，在虚空里凝聚成一扇巨大的、仿佛由纯光打造的门。
门的那边，啥也看不见，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光，好像在等着谁进去。
同时，一段清晰的信息流，直接钻进了“潜行者号”的通讯系统，也直接在苏牧脑子里响了起来：
——“识别到‘变量’特征单元。符合‘种子’接入条件。‘归档库’入口已开启。是否接入？”——
种子？归档库？
苏牧盯着那扇纯白的门，感受着里面散发出来的、跟纯白风暴同源但更加深沉磅礴的秩序力量，心里翻江倒海。
这座神秘的白色结构，看样子不是用来“删除”的武器，倒更像是个……放东西的地方？一个属于“归零协议”的数据库？
而他们，因为苏牧身上的“变量”特征，被识别成了有资格“进去看看”的“种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所有人都整不会了。
这到底是天上掉馅饼，还是脚底下挖了坑？这扇门后面，等着他们的，是能揭开宇宙终极秘密的知识宝库，还是直接通往彻底玩完的终点站？
苏牧和林栀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震惊，还有一股豁出去的决然。
来都来了，谜底就在门后，没理由在答案伸手就能摸到的时候怂了。
“回话。”苏牧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们……接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