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风暴消散后，留下的那片区域，成了所有人心里一块抹不去的阴影。
那地方，没法用语言形容。不是黑，也不是空，就是一种……什么都没有的“无”。没有光，没有暗，没有星星，没有尘埃，连空间本身都好像被抽干了，薄得像层脆弱的玻璃纸，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掉，露出后面更加不可知的虚无。盯着看久了，眼睛会发花，脑子会发木，好像自己的存在感都要被那片空洞给吸走一样。
整个青木族防线，劫后余生的那点庆幸劲儿还没捂热，就被一股更深的、黏糊糊的寒意给取代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忍不住瞟向外面那片诡异的空白，再想起那只凭空出现、看一眼就把纯白风暴给“看”没了的漆黑巨眼，后脖颈子都嗖嗖冒凉气。
那玩意儿……到底是个啥？
苏牧靠在林栀身上，勉强站直了。他脑袋里现在还跟一团浆糊似的，嗡嗡作响。刚才在纯白风暴里头跟那个鬼符号硬碰硬，差点把自己整个儿给“格式化”了，现在想想都后怕。灵魂深处那枚悖论印记，这会儿也蔫了吧唧的，光芒黯淡，像是被什么更高级的东西给压制了，运转起来都带着一股涩涩的阻力。
“那只眼睛……”苏牧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给我的感觉……比‘噬界之影’那种纯粹的疯，更……更他妈的不讲道理。” 那不是混乱，也不是邪恶，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判定”，好像他们这些挣扎求生的活物，在它眼里就跟代码里的bug一样，删了就完了。
就在这时，岗岩将军那像敲石头一样硬邦邦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了起来，把不少人从发愣的状态里拽了回来：“都他妈给我醒醒！还没到可以喘气的时候！所有单位，保持一级战备！技术部门，给老子玩命分析！搞清楚那什么‘归零协议’、‘寂灭之瞳’到底是啥玩意儿！医疗组，优先抢救重伤员，特别是苏牧首领，必须给老子救回来！”
命令一下，原本有点散乱的人群又开始动了起来。维修机器人嗡嗡地响，能量管道重新接驳发出嗤嗤声，医护人员跑来跑去。但气氛完全不一样了。之前打畸变体，虽然惨烈，但好歹知道敌人在哪，知道怎么打。现在倒好，敌人换成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规则层面的鬼东西，怎么打？拿头打吗？一种无力的憋屈感压在每个人心头。
墨衡的临时工作台前，数据流哗啦啦地往下刷，屏幕都快被各种警告窗口和乱码给塞满了。他试图追踪那段诡异信息的来源，结果就像往黑洞里扔石头，连个响动都听不见。对方的科技水平，明显不在一个次元。他只能反复播放着那段冷冰冰的话：“——‘归零协议’已启动。执行者：‘寂灭之瞳’。——”
“归零……协议……”墨衡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都快敲出火星子了，疯狂检索着从“方舟”那些最古老、都快碎成渣的数据库里扒拉出来的只言片语，“这个词……在几个老掉牙的、讲宇宙会周期性完蛋的预言书里好像提到过，但都说得云山雾罩的。大概意思……跟‘重启’、‘大扫除’、‘一切玩完’之类的沾边。”
“协议？”林栀扶着苏牧，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意思是……这是早就定好的规矩？像……程序？”
“八成是。”墨衡点了点头，脸色难看得像刚吃了只苍蝇，“如果‘噬界之影’是宇宙长出来的‘癌细胞’，是往混乱里狂奔的疯子。那这‘归零协议’……听起来就像是针对这种‘癌细胞’，或者干脆就是针对所有‘系统错误’的……‘杀毒软件’或者‘格式化工具’。”
这话一出，周围听见的人脸都白了，好几个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一边是想着法儿要把一切都搞乱、搞疯的“混沌”。
另一边是看啥不顺眼就直接给你“删除”、“归零”的“秩序”。
他们这帮人，就好像不小心卡在了两个超级大佬打架的缝儿里，随时可能被任何一方随手碾死。
“所以，刚才那白花花的风暴，就是这‘归零协议’的手段？”岗岩将军沉声问，拳头捏得嘎吱响。
“可能性极高。那‘删除’一切的操性，跟‘归零’这名字太配了。”墨衡肯定道，“而‘寂灭之瞳’……估计就是运行这协议的程序本身，或者……是盯着程序运行的‘管理员’。它有权限直接判定啥该留，啥该删。”
管理员？执行终端？
众人回想起那只黑色巨眼，冰冷，淡漠，看他们就跟看石头没啥区别，眨一下眼就能把他们无可奈何的纯白风暴给灭了。如果那只是终端，它背后代表的东西……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那它为啥要……帮我们？”一个青木族的长老忍不住问，脸上写满了困惑，“要不是它，苏牧首领恐怕就……”
“帮我们？”墨衡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老长老，您可别想多了。我估摸着，它出手把那白风暴灭了，原因可能简单得让人发毛——那白风暴干活不利索，没把我们这些‘异常数据’快速清理掉，反而跟苏牧那‘变量’力量杠上了，搞得自己都不稳定了。在‘归零协议’的逻辑里，这估计就等于‘程序运行出错’或者‘被病毒感染了’，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被上级，也就是‘寂灭之瞳’，直接给‘强制结束进程’了。我们？顶多算是它清理系统垃圾时顺带碰上的。”
“合着……我们连被当成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就只是个需要被清理的……错误代码？”岗岩将军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这种被更高层次的存在当成碍眼的垃圾，随手就能扫掉的感觉，比被强大的敌人正面击溃还要让人憋屈、绝望。
“恐怕……就是这么回事。”墨衡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在‘归零协议’那套冰冷的逻辑里，畸变体代表的‘混沌’是错误，我们这些可能引来了混沌的‘变量’也是错误，甚至连那个没能干净利落干掉我们的纯白风暴本身，也是需要被修正的错误。它眼里，估计就没有‘友军’这个概念。”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的苏牧，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还是没什么血色，但眼神里总算有了点焦距。
“老墨推测的……大概没错。”他开口了，声音依旧虚弱，但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清晰感，“我碰到那个白符号的时候，感觉到的就是一种……绝对的、不允许任何意外的‘秩序’。我的力量，在它看来，就是系统里不该有的杂音，必须清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外面那片令人心悸的虚无，又望向更远处依旧被暗红色“噬界之影”蚕食的星域。
“‘噬界之影’是失控的、乱来的‘变量’，是混沌。”
“‘归零协议’是僵硬的、不留情面的‘秩序’，是寂灭。”
“而我们……”苏牧的目光缓缓看过林栀、岗岩、大长老，还有周围每一个脸上带着疲惫、恐惧，却依旧没有放弃希望的战士，“我们也许……代表着第三条路。一条在绝对的秩序和彻底的混乱之间，找一条能活下去的、动态的‘平衡’之路。”
这话像是一根火柴，划亮在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大长老若有所思，手中的木杖散发出温和而坚定的翠绿光芒，那光芒仿佛带着生命古树悠长的呼吸：“生命古树之道，亦是如此。它并非一成不变的死板秩序，而是在稳固的根基上，不断生长、适应、包容万物，生生不息。这或许，正是与那追求终极‘归零’的冰冷秩序，最根本的不同。”
“所以，咱们现在要面对的，可能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但都能随手捏死我们的终极威胁？”林栀总结道，心情沉重得像灌了铅。一个是从外面吞吃一切的混沌阴影，一个是从内部判定万物该不该存在的归零程序。哪个都不是善茬，哪个他们都惹不起。
“至少眼下，‘寂灭之瞳’在清理了‘故障’的纯白风暴后，没立刻对我们下手。”墨衡盯着监测数据，试图找出一点好消息，“这说明我们可能还没达到触发它直接动手的‘错误标准’。或者，在它的待办事项列表里，处理‘噬界之影’的优先级比处理我们要高。”
这勉强算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吧，至少给了点喘息的时间。
“废话少说！”岗岩将军吼了一嗓子，把那股弥漫的绝望情绪压下去不少，“管它是混沌还是寂灭，想弄死老子，没那么容易！赶紧的，能动的都动起来！修船！充能！治伤！咱们还没到认输的时候！”
接下来的几天，青木族防线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忙碌。联合舰队那些被打得破破烂烂的船，在青木族技术人员的帮助下，叮叮当当地开始抢修。能量核心嗷嗷叫着重新灌满能量。医疗舱里躺满了人，生命古树散发出的柔和灵光像母亲的手，轻轻抚过伤口，加速着愈合。
苏牧被林栀扶着，进了生命古树根系深处的一处灵能泉眼。这里灵气浓得几乎化不开，他需要尽快恢复悖论印记的力量，还得好好消化一下在纯白风暴里差点被“删除”的恐怖经历。他感觉，跟那种绝对秩序硬碰硬虽然险死还生，但也让他对自己这“变量”体质的理解，莫名其妙地深了一层。
墨衡则带着他的技术团队，跟青木族那帮老学究凑在一块，没日没夜地分析所有跟“归零协议”、“寂灭之瞳”沾边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一个传说中的名字都不放过。同时，他们也加紧研究，怎么才能把生命古树那种稳定厚重的秩序灵能，跟星火同盟这种充满变数的“变量”特质更好地揉在一起，搞出点能保命的新花样。
林栀一边照顾苏牧，一边也没闲着，不停地磨练自己的“虚空织法”。她算是明白了，以后打架，光会放炮不行，得玩得转规则，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这么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如果整天提心吊胆也算安生的话。苏牧的状态总算好了不少，悖论印记的光芒重新稳定下来，甚至感觉比之前还凝实了一点。联合舰队的战斗力也恢复了六七成。
就在大家凑在一起，商量下一步是主动出去找残余的畸变体麻烦，还是继续窝在家里苟着发育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发现，把这点暂时的平静给打破了。
一个负责外围灵能探测的青木族小伙子，在例行检查那片被纯白风暴抹成白地的区域时，仪器上突然蹦跶了一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绝对不正常的规则波动。
这波动非常非常弱，一闪就没了，而且感觉特别怪。跟“噬界之影”那种疯疯癫癫的污染不一样，跟生命古树温暖平和的灵能也不一样，甚至跟之前纯白风暴那种蛮横的“删除”感也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一种……稳定的、带着明确信息结构的玩意儿，像个……坐标信号？
墨衡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把所有能用的探测设备全调了过去，对着那片虚无之地进行了好几个小时的高强度扫描和数据挖掘。
结果，还真让他挖出东西来了。
在那片啥也没有的绝对虚无里，不知道啥时候，竟然浮现出了一个极其微小、但结构复杂到让人眼晕的“印记”。那印记由一些看不懂的光纹构成，安安静静地飘在那儿，像个路标，又像个……等着人点的链接。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墨衡拿着这印记的结构特征，跟他拼命记录下来的、苏牧描述的那个纯白几何符号一比对……发现有超过三成的相似度！但又不完全一样，这个新印记少了那种冰冷的、要删除一切的霸道，反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引导”的味道。
“这……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岗岩将军盯着探测画面里那个发着微光的小玩意儿，眉头能夹死苍蝇。
“不知道。”墨衡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更大的困惑，“但这玩意儿绝不可能是自己长出来的！它出现在被‘归零’抹平的地方，结构又跟执行单元的核心符号有点像……这太诡异了。”
“是陷阱吗？”林栀警惕地问，“‘寂灭之瞳’留下的？想引我们上钩？”
“不排除这个可能。”苏牧凝视着那个印记，灵魂深处的悖论印记这次传来的不是刺痛或警告，而是一种……模糊的、似有似无的共鸣感？“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
他想起了那只黑色的巨眼。它在湮灭纯白符号的时候，是不是也顺带“看”了他一眼？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印记，会不会跟那只眼睛有关？
“能算出这‘坐标’指向哪儿吗？”苏牧问。
“正在算。”墨衡的手指在键盘上都快舞出残影了，“信号结构太复杂了，加密级别高得离谱……需要时间。但大概方向……好像指着‘摇篮’星域最偏远的一个犄角旮旯，那地方几乎没啥记录，鸟不拉屎。”
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归零”之地的神秘坐标，结构跟“归零协议”的执行单元有点像，又指向一个未知的偏远星域。
这一切，到底是“寂灭之瞳”布下的致命陷阱？还是一个……藏在绝对秩序背后的、谁也想不到的……机会？
苏牧看着那悬浮在虚无中的光之印记，沉默了。他们刚刚窥见了宇宙底层规则冲突的可怕一角，现在，一个全新的、可能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谜题，又摆在了面前。
前面的路，雾更浓了，也更让人心里没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