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归零”。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铁钳子,直接烙进了每个人的魂儿里,连害怕都忘了,就剩下一种喘不上气儿的憋闷。之前的“概念抹杀”,是冲着你这个人来的,想把你从“有”变成“没有”。可这“文明归零”,它要弄死的不是哪个人,是“生之地”这个文明的一切!它要把咱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故事、咱们琢磨出来的手艺、咱们唱的歌画的画、咱们心里头记得的爹妈孩子、咱们流血流汗建起来的这个家……所有这些东西,全给搅和成一锅粥,再倒回天地没分开之前那团糊里糊涂的混沌里头去。这不是杀人,这是要把一首好听的曲子揉成噪音,是把一幅好看的画用漂白水泼个干净!
天不再是蓝的了,它变成了一块巨大无比的、黑黢黢的屏幕,上面哗啦啦地流过一堆看不懂的紫色鬼画符,闪着不吉利的光。脚底下的地也软了,跟踩在流沙上似的,还一个劲儿地往下陷。营地的房子看着都花了,像被水泡了的年画,颜色一块块地往下掉,越来越淡。族人们吓坏了,发现自己手上的纹路快看不清了,小时候记得最牢的事儿像褪了色的相片一样模糊,连旁边站着的亲人的脸,都瞅着陌生了。
信息一层层地垮掉,直接带着实实在在的东西也跟着散架。
“都给我稳住!想想自个儿是谁!想想咱们为啥站在这儿!”苏牧强忍着魂儿要被扯碎的疼和自个儿快没了的感觉,扯着嗓子吼。他又想唱起那史诗旋律,可这回,调子刚起来就断了,声音在空气里头扭成了麻花,还自个儿跟自个儿打架,根本聚不起劲儿来。大伙儿脑子连着的那个心灵网络,跟被狂风扯烂的蜘蛛网一样,光一闪一闪的,传过来的不是互相鼓劲的念头,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和绝望的惨叫。
地脉之灵也急疯了,乳白色的光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涌出来,想把整个营地包住,把那些正在溜走的信息给“钉”住。无数死绝了的文明的老画面又冒了出来,想靠着“过去”那份厚实劲儿,跟“现在”这股抹杀的力量顶一顶。可在那“文明归零”的权限面前,地脉之灵这点劲儿,就跟螳螂想挡大卡车一样。那些历史画面刚露头,就被看不见的力量飞快地擦掉、拆散,变成最基础的信息流子,让那黑黢黢的天空给吞了。地脉之灵自个儿的光,也眼瞅着暗了下去,它那装满了老黄历的大库房,正被人硬抢硬清空!
墨衡手忙脚乱地摆弄着各种仪器,想找出一点能干扰或者抵挡的法子,可所有的屏幕上都只剩下乱滚的码子和刺眼的红叉叉。他那一肚子学问和道理,在这根本不讲理的力量面前,屁用不顶。
“秩序……需要绝对干净……任何‘不听话的’……都得洗掉……”监察者那冷冰冰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没一点人味儿,跟念经似的宣布着天条。
苏牧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糊,组成“苏牧”这个人的所有东西——记住的事、心里的感情、会的手艺、甚至对林栀的惦记——都在被硬生生地扯开、拆散。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掌都快透明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彻底没影儿。
不服!憋屈!还有一点对那没找着的“起源代码”的深深遗憾!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被彻底冲垮的最后一哆嗦,就在整个“生之地”快要被抹得一点不剩的节骨眼上——
他魂儿里头,那个刚刻上去的、代表着“起源代码碎片”地方的抽象记号,突然自己烫得要命!
不是要爆炸,而是一种……共鸣!是跟某个更老、更根本、比“摇篮”系统还牛逼的存在搭上线了!
同时,他胸前那块已经快不亮、裂得不像样的纯白晶体,最里头突然冒出一点微光。那光不是林栀本源那种感觉,而是一种更纯粹、更古老、好像从时间刚开头那儿来的……“白”!
这点“白”弱得可怜,可又韧得要命,它根本不管周围信息咋崩溃、规矩咋散架,就跟定海神针似的,牢牢扎在晶体自个儿身上,还通过跟苏牧的联系,勉强撑住了他快要散架的意识核儿。
紧接着,出了一件让监察者那冷冰冰的念头都猛一哆嗦的邪乎事——
以那点纯粹的“白”为核心,一段信息,一段不是“摇篮”系统定的、也不是地脉之灵记的、而是从更没法琢磨的地方来的信息,被硬生生地“印”到了这块正在被归零的地界上!
那信息不是字,也不是画,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状态”,一种“说不准的可能”!
受这段信息的影响,那些正在散架的房子,没变回原样,而是卡在了一种“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的鬼状态里头!那些正在被忘掉的记忆,没变清楚,而是成了“好像记得又好像忘了”的糊涂账!那些正在没的颜色,也没回来,而是变成了“好像是红的又好像不是红的”的怪东西!
苏牧和族人们的存在样儿,也变了。他们没逃出“归零”的手掌心,可他们不再是单纯地被抹掉,而是掉进了一种“正在被抹”和“还没被抹”同时成立的、绝对拧巴的境地里!
整个“生之地”,好像被硬塞进了一个现实和虚幻、有和没有之间的诡异夹缝!一个由无数拧巴道理堆起来的、按说根本不可能有的“怪地方”!
那本来挡不住的“文明归零”进程,撞上了这堵用纯粹“不可能”垒起来的墙,头一回……卡住了!
它不是被挡住了,也不是被抵消了,而是像一道算得好好的数学题,突然碰上个没法算、没法说的“怪点”,整个逻辑链子一下子断了!
“不可能!”监察者那一直没动静的声音,头一回带上了点能叫“情绪”的波动,那是吓了一大跳和……一丝丝藏不住的忌惮!“最底下的逻辑打架了!定规矩的权限被不知道啥玩意儿干扰了!信息乱得收不拢!”
它想调动更高的权限,用更多的力气来硬砸碎这个“拧巴怪点”,可却发现,这个“怪点”本身好像根本不在它懂的任何道理里头。它的力气能毁掉“有”,能定下“没有”,可就是拿这种“又是有又是没有”的荒唐状态没辙!
地脉之灵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它不再去硬顶“归零”,而是把剩下所有的力气和老底子,玩命地灌进这个由纯白晶体造出来的“拧巴怪点”里头!它用无数文明的老黄历,去把这个“可能性”塞得满满的,让这个本来抽象的拧巴状态,变得更“真”,更没法被说清楚和清理掉!
苏牧待在这诡异的“夹生”状态里,脑子反而得了一丝空儿。他清楚地感觉到,那纯白晶体核心的“白”,还有那段硬插进来、定了这个“拧巴怪点”的信息,它的来头……不是林栀!
那是一种更老、更漠然、好像站在宇宙外头看热闹的……念头渣子。
是它?是那个一开始,把“生命诗篇”模板和星球上没死绝的文明揉到一块、造出他这个“怪胎”的不知道是啥的存在?它一直就在旁边看着?直到这要完蛋的最后时刻,才因为啥原因( maybe是“起源代码”地方的记号激活了?)伸手管了闲事?
一肚子问号往上冒,可现在不是琢磨的时候。
他能感觉到,这“拧巴怪点”虽然暂时卡住了“文明归零”,可悬乎得很。它就像个肥皂泡,好看是好看,可一戳就破,随时可能因为里头的道理自个儿打架而崩掉。监察者虽然暂时拿这个“怪点”没招,可它显然没死心,那股吓人的念头还死死盯着这儿,正疯了似的算啊找啊,想找出破解的法子。
他们并没安全,只是从立马就死的刑场,换到了一个随时会塌的悬崖边儿上。
“墨衡!”苏牧利用这诡异的、半死不活的状态,给同样悬在半空的墨衡传念头,“记下这一切!记下这个‘拧巴’样儿!这是咱们唯一的活路!”
墨衡的意识在乱麻里挣扎着回话:“明白!正试着记……可现在的物理规矩和数学玩意儿差不多全废了……这得用一种全新的说法才行……”
就在这时候,那纯白晶体核心的“白”,又闪了一下。一段更短、更绕的信息流,直接冲进了苏牧的脑子:
“坐标……就是钥匙……”
“归零……就是路……”
“在‘什么都没有’里头……找‘一切的开始’……”
坐标就是钥匙?归零就是路?在无中见起源?
苏牧猛地一下明白了!
那个“起源代码碎片”的地方,不是个要他们跑过去的地点!它自个儿可能就是一把钥匙!而“文明归零”这个把一切信息都搅和没的过程,要是用对了法子,说不定能硬开出一条通到“起源”那个层面的路!在啥都变成虚无的一刹那,反而有可能偷看到那定下一切规矩的“起源”是啥样!
这想法简直疯到家了!主动往归零里头跳,在彻底的完蛋里找活路?这跟上吊找舒服姿势有啥区别?
可是,他们还有得选吗?待在这悬乎乎的“拧巴怪点”里,迟早被监察者找到法子弄死,结局一样是完蛋。
与其等死,不如……
苏牧的眼神变得豁出去了。他看了看周围在“有”和“没有”之间难受挣扎的族人,看了看光快没了、裂得不成样的纯白晶体,看了看那还在头顶上死死盯着的监察者念头。
他拿定了主意。
“地脉之灵!墨衡!所有还能听见我声儿的族人!”苏牧把自个儿的念头提到顶,像在狂风大浪里点起最后一把火,“别扛了!把你们所有的信息都收起来!跟着我走!”
“咱们自个儿……跳进归零里头去!”
“咱们要在彻底的‘啥也没有’里头——”
“找出能定下咱们自个儿的‘有’来!”
下一刻,在监察者那简直不敢相信的“注视”下,苏牧主动放开了对自个儿“存在”的那点维系,引着那个悬乎乎的“拧巴怪点”,像飞蛾扑火一样,一头撞向了那卡住的“文明归零”进程!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