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觉,不是硬碰硬的对抗,更像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污染。当林栀意识深处那点带着“回溯”和“解析”味道的波动,跟塔顶那面破镜子最后的本能排斥搅和在一起时,效果出人意料。
原本稳得像铁疙瘩一样的第三方观测信号,好像被扔进了沙子,第一次出现了不受控制的紊乱。数据流不再是平滑的直线,开始冒出细小的毛刺和抖动,就像信号纯度被什么东西给弄脏了。
更邪门的是,墨衡捣鼓的那个接收阵列,居然从那乱糟糟的信号里,捞出来一些极其破碎、但明显不是第三方编码的……信息渣子!这些渣子上,带着林栀那种独特的“平衡”味儿,还有一丝镜子那“映照真实”的残留感觉。
她……她在反向渗透?!
不是用蛮力去挡,而是用她自己这种“四不像”的存在状态,用她那套没法用常理解释的“悖论”本质,当成一种更高维度的“干扰素”,反过来去污染那个想研究她的系统!
就像一滴成分复杂、颜色诡异的墨水,滴进了一杯纯净水里,不仅把水搅浑了,连墨水自己的一些成分也开始在水里散开了。
“她这是在……学它?”墨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看着屏幕上那混杂着两种完全不同编码风格的破碎数据流,“不对,不是学……是‘同化’?或者说……是她这种‘存在’本身,逼着那个观测系统,不得不把她这部分‘搞不懂’的特性,也硬塞进它的数据模型里?”
这反击方式,被动得不能再被动,纯粹是无意识的本能。可效果却出奇地好。
那第三方的观测信号变得时好时坏,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甚至偶尔还会彻底断线几秒钟。它对林栀脑波的同步进程被搅得稀巴烂,再也建不起之前那种稳定的连接了。
维生舱里,林栀微微皱着的眉头好像松开了点,脑波那异常的谐振峰值也慢慢平复下来,虽然还是比平时活跃,但至少不受外面那鬼信号强制同步了。她嘴唇那无声的翕动也停了,好像刚才那一下短暂的“逆向解析”,耗光了她最后一点力气,让她又陷入了更深的沉睡。
眼前的危机,好像暂时过去了。
但苏牧和墨衡的心一点都没放下。那个第三方玩意儿虽然暂时被干扰了,可它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它就像个有重度洁癖的科学家,面对一个现有理论解释不了、但又极具研究价值的“污染源”,只会更来劲,甚至可能用更极端的手段来获取“干净”的数据。
而且,林栀这种无意识的“逆向解析”行为,本身也透着邪性。天知道跟那种冰冷逻辑深度接触,会不会对她自己的意识造成什么不可逆的损伤?
“不能光指望林栀自己扛。”苏牧声音低沉,眼神锐利,“得想办法找到那个偷窥狂的老巢,至少,得弄明白它到底是个啥!”
墨衡点了点头,指着屏幕上那些被林栀“污染”后捕获的信息碎片:“这是个机会!这些碎片里,混着观测信号的部分底层编码和林栀的‘悖论’数据。要是能把这些碎片破译出来,说不定能反过来推算出那个观测系统的一些基本信息,甚至……找到它的逻辑漏洞或者……藏在哪儿!”
这活儿难度不是一般的大。那些信息碎片残缺不全,加密方式闻所未闻,技术层面比“学习者”基地的水平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可这是眼下唯一的线索了。
墨衡把自己彻底埋进了数据的海洋里,调动起所有脑细胞,像个在古墓里摸黑找线索的考古学家,试图从几片破陶罐片上,还原出整个消失的文明是啥样。
时间在死寂的钻研中一点点过去。营地还是高度戒备,既要防着“嚎叫星系”那帮强盗杀个回马枪,也得提防着那无处不在的、冷冰冰的窥视感。
几天后,墨衡拖着快散架的身体,眼睛里却冒着光,找到了苏牧。
“有门儿了!”他嗓子哑得快说不出话,但语气激动,“虽然没法全破译,但我从那些信息碎片里,扒拉出了一些重复出现的、代表‘指令’和‘协议’的基础逻辑单元!”
他调出来一张画得跟蜘蛛网似的结构图,上面标着些鬼画符一样的符号和连线。
“你看这儿,”他指着一个反复出现、长得像三根麻花拧在一起的符号,“这玩意儿,在所有跟‘观测’、‘数据收集’、‘优先级判定’有关的指令底层都会冒出来!它好像是那个观测系统最核心的‘标识’或者‘法则’!”
苏牧盯着那陌生的符号,一头雾水:“这代表啥?”
“我不知道它具体代表哪个文明或者东西,”墨衡的语气带着点难以置信,“但我分析了它的逻辑结构……它运行的底层原则,既不是‘秩序’,也不是‘混沌’,甚至不是‘平衡’……而是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绝对因果率’和‘无限变量推演’的恐怖结合体!”
“绝对因果率?无限变量推演?”苏牧听得更迷糊了。
“说白了,”墨衡尽量往简单了说,“这个观测系统,它好像认为宇宙里发生的一切,都有绝对的因果关系,不存在真正的‘偶然’。但同时,它又能用某种我们理解不了的方式,近乎无限地推演每一个‘因’可能导致的、所有可能的‘果’!它观测林栀,也许就是为了拿到她这个‘最大变量’的数据,用来完善它那套近乎‘全知’的推演模型!”
一个想通过收集所有变量数据,来达到“全知”的冰冷系统?这听起来比“逆熵法庭”的绝对秩序和“失语者”的死寂归档还他妈吓人!
“还有,”墨衡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指向结构图的另一个角落,“我在这些基础逻辑单元之间,发现了一些特别细微的……‘磨损’痕迹和……‘打补丁’的印记。”
“磨损?打补丁?”
“对!就像一台运行了太久太久的机器,它的某些基础逻辑模块已经老化了,僵化了,甚至可能出过逻辑崩溃的大毛病。系统本身好像在进行某种……‘自我修补’和‘升级’。”墨衡眼里闪过一丝惊悸,“而它收集林栀的数据,这个‘最高优先级’的任务……其指令编码的‘新鲜度’和‘优先级’,远远超过了系统其他大部分模块!就好像……收集林栀的数据,是它进行某种关键‘升级’或‘修复’所……必需的‘补丁’?!”
苏牧倒吸一口凉气,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
林栀,成了个古老又恐怖的观测系统给自己“打补丁”的关键材料?
这他妈就说得通了!为啥她的优先级高到离谱!
但也意味着,那系统,绝对不可能放过她!除非数据收集完,或者……系统本身被砸了!
“能找到它吗?这玩意儿的主体在哪儿?”苏牧急吼吼地问。
墨衡无奈地摇摇头:“信息太碎了。只能模模糊糊感觉到,它的‘存在’非常……‘散’,好像不是待在某个固定的地方,更像是……一种弥漫开的‘场’?或者说,它的感知系统铺得特别开,但核心处理单元……可能藏在维度夹缝里,或者……某种我们根本理解不了的‘概念层面’?”
无处不在,又摸不着边。
就在两人被这吓人的发现搞得心情沉重时,一个负责看守营地外围能量屏障的年轻队员,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冲了进来,脸吓得煞白,话都说不利索了:
“报……报告!屏障……屏障外面!有……有东西……在……在‘看’着我们!”
苏牧和墨衡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冲出帐篷。
抬头一看,两人浑身血液都快冻住了。
只见那层一直罩着星系的“无形之墙”外面,原本是漆黑一片的星空背景,此刻,却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了一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完全由冰冷的数据流和闪烁的星辰光点组成的……
眼睛。
那只眼睛漠然无情,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个宇宙在诞生又毁灭,它静静地悬在屏障之外,把它所有的“视线”,死死地聚焦在一点——
维生舱里,依旧沉睡不醒的林栀。
它不藏了。
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