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汪直的合作邀请
东厂番子撤走后留下的狼藉，尚未及收拾。破碎的瓷片、倾倒的家具、被粗暴翻开的箱笼散落一地，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与屈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与压抑混合的气息。
裴远指挥着惊魂未定的下人简单清理，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每一次弯腰拾起破碎的家当，都像是在积蓄着怒火。凌云鹤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目光深沉。尚铭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狠，若非汪直“恰好”出现，今日之事绝难善了。这不仅仅是羞辱，更是一个明确的警告：皇帝的态度已然转变，他凌云鹤失去了最坚实的庇护，随时可能被碾碎。
就在这时，方才离去不久的汪直去而复返。他并未带太多随从，只身一人缓步走入庭院，仿佛只是邻里串门般随意，与周遭的混乱景象格格不入。
“凌侍郎府上这……着实需要好好修缮一番了。”汪直扫视一圈，啧啧两声，语气里听不出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
凌云鹤转过身，拱手道：“有劳汪公挂心。今日之事，多谢了。”他的感谢出于礼节，却也带着一丝审慎。
汪直摆摆手，踱步到凌云鹤近前，脸上的那点虚假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严肃的神情：“凌侍郎，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咱家折返回来，是想问你一句实在话——经过今日之事，你可还觉得，单凭你一人，加上裴佥事和刑部那点职权，能在这京城、在这深宫之中，查清‘烛龙’，扳倒尚铭那般人物？”
这话问得直白，甚至有些刺耳，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凌云鹤此刻竭力维持的镇定。
凌云鹤沉默着。庭院里只有下人们收拾残局的细微声响。
汪直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藏着算计的眼睛里，此刻竟透出几分近乎真诚的锐光：“咱家不妨把话挑明。西厂与东厂之争，朝野皆知。尚铭视咱家为眼中钉，肉中刺，咱家亦然。他今日能动你，明日就敢寻衅西厂。铲除东厂，是咱家所求。”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可闻：“而你要查的‘烛龙’，根基深植宫内，与尚铭、与某些咱家尚且触碰不到的贵人，恐怕都脱不了干系。你要查它，阻力重重，甚至可谓自寻死路。但巧的是，你要查的，也正是咱家想扳倒的。”
“所以，”汪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咱家今日前来，不是试探，而是正式邀你合作。西厂在宫中的眼线、侦缉之权，可供你驱策，查探‘烛龙’踪迹，搜集其罪证。而你，凌侍郎，你在明处，有刑部职权，有陛下的旧情（纵然如今淡了），由你出面弹劾、审理，名正言顺！”
“你我联手，西厂在暗，刑部在明。你得你想要的真相与公道，咱家得咱家想要的权柄与清路。各取所需，如何？”他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力，也带着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凌云鹤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知道汪直的目的绝不单纯，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西厂的手段阴狠酷烈，远非刑部正道。一旦踏上这条船，或许能更快地接近“烛龙”，但也必将沾染腥风血雨，甚至可能迷失其中。
但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皇帝的沉默，尚铭的狠毒，还有那隐藏在深宫中、能量庞大的“烛龙”……仅凭他一人，寸步难行。今日府邸被抄，明日或许就是诏狱加身。汪直的提议，虽然危险，却是眼下唯一可能破局的路径。
他看了一眼身旁满脸担忧与不赞同的裴远，又环视着被践踏的府邸。一股冰冷的决绝渐渐取代了之前的愤怒与无力。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汪直，不再有丝毫犹豫：“汪公所言，甚是。豺狼当道，单打独斗，确实愚不可及。既然目标一致，合作……亦无不可。”
他没有说什么“为国除奸”的冠冕话，直接承认了这是基于现实利益的联合。
汪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带着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好！凌侍郎果然是聪明人！痛快！”
“但是，”凌云鹤话锋一转，语气强硬起来，“合作须有章法。西厂提供线索，须有真凭实据，不可凭空构陷。刑部办案，须依《大明律》，不可滥用私刑。此二者，乃合作之基，若汪公不能应允，今日之议，便当从未提起。”
这是他划下的底线。他可以利用西厂的力量，但不能沦为西厂铲除异己的凶器，更不能违背自己执法的原则。
汪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这是自然。咱家要的是东厂倒台，‘烛龙’显形，又不是要搅得天下大乱。证据，自然会给你证据。至于律法……呵呵，凌侍郎按你的规矩办事即可。”
两人目光交汇，无声地达成了共识。一个危险而各怀目的同盟，在此刻初步结成。
“既如此，”汪直心情似乎极好，“咱家便先送侍郎一份‘合作’的薄礼——关于御用监那位可能经手过‘烛龙’器物的老工匠，咱家西厂的人，似乎已经有点头绪了。或许很快，就能给侍郎一个确切的交代。”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拱手告辞离去。
凌云鹤站在原地，看着汪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久久无言。
“大人……”裴远上前一步，眉头紧锁，“与西厂合作，无异于饮鸩止渴！汪直此人，野心勃勃，手段酷烈，只怕……”
“我知道。”凌云鹤打断他，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毒药若能以毒攻毒，暂解燃眉之急，也不得不饮。裴远，我们已无退路。唯有向前，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力量，才能在这漩涡中活下去，才能……揭开真相。”
他望向皇宫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从今日起，这京城的天，要变得更乱了。而我们，就是那搅动风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