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海关的城楼上,风声如鬼哭。
吴三桂手中的千里镜,重若千钧。他不是因为手臂乏力,而是因为镜筒中映出的那一幕,太过震撼,以至于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个名叫林渊的锦衣卫,在万军丛中,将多尔衮射出的三支必杀之箭,用一种近乎于羞辱的方式化解。
他看到林渊策马回旋,于电光石火间,斩落了清军中以悍勇着称的巴牙喇佐领。
他看到林渊如同一尊浴血的修罗,手持一柄破门的朴刀,硬生生凿开了一道由精锐戈什哈组成的盾墙,将一名正白旗的甲喇额真斩于马下。
最后,他看到林渊勒住马,立于尸山血海之中,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再次将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投向了多尔衮。
那眼神,吴三桂读懂了。
那不是挑衅,也不是示威。
那是一种宣告。
宣告着,这场战争的规则,从这一刻起,由他来定。
吴三桂放下千里镜,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感觉不到城楼上刺骨的寒风,也听不到耳边凄厉的惨叫。他只觉得,有一团火,从他早已冰冷的胸膛里,轰然炸开,瞬间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是什么?
是狂喜。
是一种从绝望的深渊之底,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地拽上云端的狂喜。
他本已心存死志。山海关守不住,京城守不住,大明,也守不住了。他想过战死,想过投降,甚至想过,在城破的前一刻,自刎于这城楼之上,至少能留一个忠烈之名。
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挣扎,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变数。一个足以颠覆整个棋局的、强大到不讲道理的变数。
那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勇猛。吴三桂自己就是沙场宿将,他见过太多悍不畏死的猛士。但林渊不同。
林渊的每一次冲杀,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战术选择,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和高效。他和他那支小小的白色骑队,就像一柄外科医生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清军这头巨兽最柔软的腹部,然后狠狠地搅动,让其内脏错位,血流不止。
更可怕的,是林渊带给清军的心理冲击。
多尔衮是什么人?那是大清的军魂,是八旗将士心中不败的神话。可现在,这个神话,被林渊当着十万大军的面,一脚踩碎了。
吴三桂甚至能想象到,此刻清军阵中,那些普通的八旗兵,心中是何等的惶恐与迷茫。他们的王,他们的神,被人当面折辱,连珠三箭无功而返,麾下大将被如砍瓜切菜一般屠戮。
信仰,一旦崩塌,便是山崩地裂。
“哈哈……哈哈哈哈……”吴三桂突然笑了起来,先是低沉的闷笑,随即变成了无法抑制的仰天长啸。笑声嘶哑,却充满了淋漓的快意,甚至笑出了眼泪。
周围的亲兵和将领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他。
“大帅……”一名副将忧心忡忡地上前一步,低声道,“您……”
“我没事!”吴三桂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副将的肩膀,双目赤红,亮得吓人,“我从未像现在这么好过!”
他指着城外那片已经陷入混乱的清军大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看到了吗?看到了吗!鞑子的阵脚乱了!他们的魂,被那个男人给打没了!”
“传我将令!”吴三桂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般在城楼上滚过。
“大帅,有何吩咐?”
“开城门!”
“什么?”副将大惊失色,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帅,万万不可!我军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开城,无异于自寻死路啊!”
“死路?”吴三桂冷笑一声,他松开副将,走到城垛边,指着远处那道在敌阵中纵横驰骋的白色身影,“你看到他了吗?他和他那二十几个兄弟,就敢在十万大军的阵中杀个七进七出!我们呢?我们关宁铁骑,大明最精锐的铁骑,难道连出城与友军并肩作战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城楼。
所有残存的关宁铁骑将士,都听到了。他们纷纷探出头,望向城外。
他们看到了那支白色的骑兵,看到了他们悍不畏死的冲锋,看到了清军阵中的人仰马翻。一股被压抑了太久的热血,在每个人的胸中,开始翻腾。
是啊,城外的兄弟,人数那么少,都敢如此。我们,在怕什么?
“你想想,”吴三桂的声音变得低沉,却更具煽动力,“我们是关宁铁骑,我们是大明的屏障!我们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不让鞑子的铁蹄,踏进关内,去屠戮我们的父老乡亲吗?”
“现在,援军来了!希望就在眼前!我们是躲在这墙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友军浴血奋战,最后被鞑子耗死,然后我们再绝望地死去?还是打开城门,冲出去,和他们汇合一处,痛痛快快地杀他个天翻地覆,告诉多尔衮,我大明的爷们,还没死绝!”
“你选!你们选!”
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用尽全身的力气狂吼:“愿随大帅死战!”
“死战!”
“死战!死战!”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从城楼的每一个角落响起。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
副将看着眼前这一幕,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锵”的一声拔出佩刀,单膝跪地,声嘶力竭地吼道:“末将,遵命!愿为大帅前驱!”
“好!”吴三桂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传令下去,关宁铁骑,全军出击!目标,鞑子左翼!我们从外面,把他们的阵型,给老子彻底撕开!”
“是!”
“吱——呀——”
沉重而巨大的山海关南门,在绞盘令人牙酸的转动声中,缓缓开启。
门后,是关宁铁骑最后的精锐。
他们的人数,已经不足三千。他们中的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他们的战马,也早已疲惫不堪。
但此刻,当城门开启,当城外那片混乱的战场和那道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射出了狼一般的凶光。
“将士们!”吴三桂亲自骑在马上,位于阵前,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刀锋直指前方,“随我,杀!”
“杀!”
没有更多的言语。
“轰隆隆——”
三千铁骑,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从洞开的城门中,奔涌而出。马蹄踏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的声音,仿佛是大地在为这支绝境逢生的军队,擂响战鼓。
……
战场中央。
林渊刚刚甩掉朴刀上的一名八旗兵的尸体,便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他侧过头,看到了那股从山海关城门涌出的黑色洪流。
为首的那员大将,顶盔掼甲,手持长刀,正是吴三桂。
林渊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自己这把火,已经彻底点燃了。
“头儿!看!是吴三桂那小子!”王麻子一箭射翻了一匹战马,兴奋地嗷嗷直叫,“他娘的,总算有点血性!我还以为他要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呢!”
“别废话!”林渊喝道,“全员听令!变阵!凿穿他们!去和吴三桂汇合!”
“是!”
二十八骑,瞬间改变了游斗的战术。他们不再纠缠,而是重新汇聚成一柄锋利的尖刀,以林渊为刀尖,朝着吴三桂大军的方向,发起了最凌厉的突刺。
他们前方的清军,本就被搅得晕头转向,此刻又看到关宁铁骑出城,早已是心惊胆寒,哪里还敢阻拦,纷纷向两侧溃逃。
一时间,战场上出现了极其壮观的一幕。
一股白色的激流,和一股黑色的洪流,从两个方向,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狠狠地冲向乱成一团的清军大阵。
内外夹击之势,已然形成。
多尔衮站在自己的王帐前,脸色煞白。
他眼睁睁地看着吴三桂出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军,在两面夹击之下,开始出现大规模的溃败。
怎么会这样?
明明再有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山海关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明明大明的江山,已经唾手可得。
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支骑兵?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妖孽?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白色身影,眼中充满了愤怒、不甘,以及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撤……”一个屈辱的字眼,几乎要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和那道黑色的身影,即将汇合。林渊与吴三桂,两人的目光,在混乱的战场上,遥遥相望。
多尔衮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比战败更加可怕的可能。
这两个人,若是联手……
“不准撤!”多尔衮发出一声状若疯魔的咆哮,他一把夺过身旁亲卫的长弓,嘶吼道,“传令全军!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们!杀了那两个南朝的将领!”